【威士忌故事集 3】旅館有寫「純」的一定不純!西施

無聊嗎?

幫自己倒一杯,來聽我說個故事。

大學時代我讀的是「管理學院」,我們簡稱為「管院」,就是一般大家說的商學院。管院的男女比例約是4比6,以共產主義的思想來推算,一個男生可以分配交往的女生有1.5個,所以找女朋友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,但偏偏台灣是資本社會,有能力的人就能拿走更多,因此我一個都沒被配給到,只能羨慕別人左擁右抱。

管院美女如雲,到了下課時間門前廣場總是鶯鶯燕燕,像是企管系的「七大金釵」、經濟系的「六朵玫瑰」、財金系的「五寶貝」、會計系「三仙女」、資管系「雙姝姐妹」,每個都足以代表管院參加校園美女選拔,而其中最漂亮的四個女生:「貴妃」、「飛燕」、「昭君」、「西施」,合稱「管院四美」。

「貴妃」肉肉的有G罩杯,喜歡穿著低胸上衣在管院中庭跳繩;「飛燕」體態苗條而且很會跳舞,自創的飛燕舞曾經風靡校園一時;「昭君」是國樂社的副社長,彈得一手好琵琶,奏起十面埋伏能撼動聽者心魄。至於「西施」是我企管系的同班同學,因為她月事來都會經痛,疼痛時會微微蹙眉,那種病態似的美感惹得許多男士想為她憐惜,不過她似乎眼高於頂,長久以來都沒聽說有男朋友。

四大美女各有擁護者,收集她們在情人節收到的花,可以在管院開起一日花店。

詩經說窈窕淑女君子就該好好追求,但我不敢跟太漂亮的女生說話,大概是某種要命的自卑感作祟,所以這種絕世美女我就只能遠觀而無法褻玩,尤其西施對我來說是女神般的存在,連對上眼都會讓我全身雞皮疙瘩,而我只要能在上課時偷偷看她幾眼就心滿意足了。

有一次我和幾個同學邊喝酒邊談論天下大勢,聊到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。

「我是個很簡單的男人,有胸部就給讚!」同學甲說,看來是個胸奴。

「腿長才是王道,尤其是美腿配上絲襪,啊斯~」同學乙是腿控。

「臀部有肉才能發出美妙的聲響。」同學丙把手掌放在耳邊,宛如在聆聽什麼。

「那你呢?」同學們陸續發表完後等著我回答。

「我…我喜歡『西施』。」我說。

「她看起來身體很不好耶,你怎麼喜歡這種的?」同學甲說。

「她很有氣質,而且心地很好。」

「心地很好?」

「有次上課她坐我旁邊,問我會不會餓,還給我一片巧克力。」

「你確定巧克力沒有過期?」同學乙說。

「應該是人家送太多她吃不完施捨給你的,你還這麼開心。」同學丙說。

「你們不懂她的好。」我看著他們質疑的臉說。「但是我懂。」

「講那麼多幹嘛?還不是都看得到吃不到,來啦,乾啦!」有個人做了結語。

所有的人同時嘆了一口氣,一起舉杯敬我們感情萎靡的人生。

其實我們不是窩在家裡不出門的宅男,相反的每人都身具異稟,有人是籃球校隊,有人是文學首獎得主,有人是學生會幹部,另一個是空手道黑帶,我們靠著自身的努力邁向人生勝利之路,卻總在感情世界裡當個魯蛇。我交叉比對我們之間的共同點,發現都是以前讀了太久的男校,所以現在才不懂得怎麼跟女生相處。

我們,真的很想交女朋友。

大三的時候我迷上線上遊戲,但我的電腦實在太舊,常常會停格在某個重要的時刻,當好不容易恢復動作時,我早已被魔王的大絕給殺死,久了我的朋友們再也不找我一起打副本。

我向老爸反應多次,迎接新的時代應該要用新的科技,買台好的電腦除了可以讓我的學業突飛猛進外,更能讓我的報告做得更加完美,但他始終沒被我說服。我爸給我的生活費都是很剛好的,每個月在基本花費之後就所剩無幾,要存錢買台電腦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事情。

某天我到光華商場逛逛,看看我夢寐以求的筆電過過乾癮,反正又沒有人規定看了就一定得買。當我觸摸筆電的鍵盤想感受一下它的質感時,不遠處的業務小哥立刻湊上前來。

「同學你真有眼光,這台是八核心處理器,還搭配最新的獨立顯卡,讓你玩遊戲完全沒有延遲的煩躁。」業務小哥說。

「恩恩。」我看了一下標價,63,800元。

「我們現在有學生專案,打完折59,999,還能六個月無息分期付款。」

「但我沒有信用卡。」

「別擔心,現場立即就能辦卡。」小哥滿臉堆笑,猶如我是頭肥羊。

「我…再想想好了。」

「難道你沒有突破不了的關卡?難道你不想感受施放魔法的華麗暢快?錯過今天以後就遇不到這個專案了!」

我不曉得為什麼那個年代辦張卡這麼容易,一個沒有收入的學生不用保人就能辦卡,難怪會有後來的雙卡風暴,總之我簽了幾張文件後,就揹著那台筆電回家。

「怎麼辦?」回到宿舍後,我盯著桌上的筆電開始後悔。

6萬元在當年是一筆不小的數目,對學生來說更是特別地沉重的負擔,假使你問我當時為什麼腦波這麼弱,要做這麼失心瘋的行為,我只能說我也不明白,大概要歸咎給年少無知的愚蠢吧!

回到現實面來考量,就算有六個月的分期付款,一個月還是得繳1萬塊,無論我再怎麼省吃儉用都無法擠出這筆錢,為了成為一個優秀的電競選手,我得靠自己想點辦法,節流不成只能靠開源了,對!我得去打工才行。

有千百個念頭在我腦子裡兜轉,去便利商店、加油站、餐廳端盤子或是兼家教,又想到我身體還算年輕力壯,可以去做人體實驗或捐精,但吃實驗藥物會不會傷害身體?或是捐出去的精子到底會流向何處,有天會不會有個小孩突然冒出來叫我爸爸?

想了半天,最後我試著在班版上徵詢,看有沒有人可以幫我介紹打工機會。

「學弟,聽說你在找打工?」有一天我的直屬學長跑來對我說。

「是啊,學長有什麼工作可以介紹的?」我說。

「有個我本來在做的工作,但我最近交了女朋友就沒法做了,交接給你怎麼樣?」

「什麼工作是有女朋友就沒辦法做的?」

「你別管那麼多啦,反正你又沒有女朋友,雖然是打工性質,但一個月有一萬八。」

「一萬八!」只要做幾個月我就可以繳清信用卡款。

「我是看你機靈才交接給你的,別人要我還不給列!」

「請學長無論如何都要幫我介紹。」

星期五晚上,學長帶我到一家「純愛」旅館,看起來幽幽暗暗的,瀰漫著不祥的感覺。

「學長,我沒辦法出賣身體來交換打工機會。」我很堅決地說。

「你有事嗎?我說的打工就是在這裡啦!」學長說。

我當時還不清楚,為什麼當個旅館工讀生可以賺那麼多錢,也不知道為什麼學長要放棄這麼好的工作,直到踏進這個世界後,我才明白其中不為人知的甘苦。

「大致上就這樣,其它的就靠你的天分自己領悟。」學長說。

「學長,你這樣有講等於沒講。」學長簡單交代兩句後就想離開,我仍然存著很多的疑問。

「反正工作內容很簡單,剩下的你就隨機應變。」

「可是我…」

「最後…」學長突然正色地說。「這個紅色按鈕很重要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「非到緊要關頭不要隨便按下。」

「如果按下會怎樣?」

「到時你就知道了。」學掌拍拍我的肩膀。「不懂的地方就問勇哥,就這樣,掰。」

勇哥是在這裡工作很久的老員工,看起來40幾歲,頂著一個光頭,活脫是剛管訓出來的更生人,讓我看了有點不寒而慄,不過相處後我發覺他人其實還不錯,只是有時會說些我聽不太懂的話。

「你有死的覺悟嗎?」這是勇哥對我說的第一句話。

「啊?」

「立身見性,千魔不擾;唯心一念,方證大道。」

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「佛曰不可說,日後你自能揭曉。」

「喔。」

這裡的工作真的很輕鬆,每天從晚上十點到凌晨六點,客人來了給鑰匙,走了就通知房務人員打掃房間,其他時間大部分都在櫃台發呆,一個禮拜可以排休一天平日。旅館外表雖然是舊舊的老建築,不過內部有重新裝潢過因此質感還算不錯,附近有夜店和KTV,所以每到周末我們的生意就好到不得了。

無聊的時候我們會在櫃台喝威士忌,順便聊聊人生與世事的無奈,而我們最常喝的是約翰走路的黑牌,一方面是因為勇哥很喜歡那股煙燻味,一方面是它比較便宜。

有時我們會去各樓層巡邏看看有無異常狀況,走過房間外的走廊猶如身處八二三炮戰的現場,四處都是砲聲隆隆的叫床聲,我沒騙你,聽到這些聲音沒三秒鐘,我就硬得像鐵棒一樣。

「年輕人就是年輕人。」勇哥看了我一眼後搖搖頭。

「勇哥你都沒感覺嗎?」我說。

「如果到了無我的境地,這些都是表象。」

「這樣不就是性無能嗎?」

「不也,有能者非無能,是能不為也。」

「感覺有點深奧,能不能講白話文呀?」

勇哥去櫃台後面翻翻找找,接著遞給我一本書。

「什麼東西?」我看封面寫著「金剛經」三個字。

「覺得受不了的時候就讀這個,給你壓壓精。」

我隨便翻開一頁: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。」讀了幾句後,感覺體內那股躁動之氣好像平緩了一點。但是好景不長,平日還好說,一到周末夜半房間接近客滿,此時邪魔聚集旋天飛舞,強如金剛經也壓不住那股陰厲之氣。

「勇哥…我…我覺得好辛苦。」我說。

「別怕,這可是修行的好時機。」勇哥說。

「可是我覺得下腹有一股邪力,想要破肚而出。」

「這是魔考,持正道,戒邪淫,把持信念,心中再無罣礙!」

「我…去廁所一下。」

「唉,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。」

那年我才21歲,講什麼戒邪淫我哪聽得進去,到廁所手動排解之後,感覺舒服多了。

「勇哥對不起,我沒能戰勝心魔。」我說。

「多少英雄豪骨葬於此處,慢慢來吧,你修行的路還很長。」勇哥說。

打工的時日越久,我墮入魔道的頻率不減反增,有時一個晚上得去廁所解決兩三次才行,所以我又跟勇哥借了心經與大悲咒,不過效果還是不大。

「師父救我,再這樣下去我會精盡人亡。」我對勇哥說。

「你是陽氣太盛導致腎氣盈虛,找個女人陰陽調合,或許還能得救。」勇哥說。

「可是我都交不到女朋友,難道就只能坐以待斃?」

「我只能指引你至此,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。」勇哥看著門口來往的過客說著。

找個女朋友對我來說談何容易,雖然管院裡的女生何其多,但女神們皆高不可攀,我等級不夠根本沒辦法越級打怪,這樣下去勢必要請勇哥幫我收屍,不行,我得想想辦法,於是我去網路聊天室註冊,試著打打史萊姆也好。

我瀏覽各個女生的大頭照,企圖找一個還能打得到的小怪,然後我鼓起勇氣私訊給她。

「安安,給約嗎?」

別看我這樣,也是做過功課才來練功地點的,這是網路票選第一的起手式,我想就是安全問法吧?

「想約去哪?」女生說。

「我們可以一起去吃個飯、聊聊天什麼的。」我說。

「我只吃王品牛排。」

乖乖隆叮咚,王品牛排一客要一千多塊耶,大約是我一個禮拜的生活費了。

「其實我家牛排也不錯,它還有附沙拉吧。」

「沒錢還出來約什麼妹?」

「我們可以先追求心靈的交流。」

「滾!」然後她就下線了。

我看著她的照片,說真的一點都不漂亮,根本連西施的百分之一都不到,那她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呀?現在連丫鬟都喜歡裝公主了?真的讓人想不通!

試了好幾個都以失敗收場,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薄弱武裝,連恐龍妹都打不了。

反正我只做幾個月,只要把筆電的錢還清後就立刻走人,再借兩本佛經來看,應該還能保住一條小命。

我在這間旅館打工的時間並不長,但要是我把遇見的事情寫下來的話,大概可以出兩本書。

首先我得奉勸女孩兒出門在外要懂得保護自己,別無辜成為色狼的跨下目標,撿屍這種事我經常遇見,有時候一個晚上還好幾起,但以前我覺得撿屍的那些男生都是人渣,直到發生了某件事才讓我的想法有些改觀。

某個星期四半夜1點多,這天的客人較為稀少,勇哥休假,我一個人在櫃台無聊抄寫經書,此時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攙著一個爛醉如泥的女生進來,因為那個男人常來所以我略為認識,是喜歡在夜店撿屍的阿飛。

阿飛在櫃台就猴急地對那個女生又親又抱,甚至還大膽地對她上下其手,那個女生在意識朦朧間不斷推開阿飛,嘴裡還喃喃說著不要。

「女人都這樣,等等就爽的說想要想要了。」阿飛說。

阿飛對我露齒大笑,似乎在跟我炫耀他高超的獵豔技巧,我望著他們走入房間的背影,突然覺得這個女生很可憐,等等她會在迷糊間被脫光衣服,會在迷糊間被性侵,隔天醒來後會在無限的悔恨中度過餘生。

我該怎麼辦?

此刻我陷入天人交戰,一念天堂一念也可無間,看著桌上的佛經我問自己:「讀聖賢書,所學何事?」就算現在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但以後我絕對沒辦法原諒今天的自己。

我按下了學長說的那個紅色按鈕。

噹~噹~噹~噹~廣播的前奏音樂響起,我對著麥克風說話。

「親愛的貴賓您好,警政單位將於20分鐘後,至本館進行例行檢查,為避免破壞您的雅興,特此提前通知。」

你看過下水道被環保局噴灑消毒水後的樣子嗎?滿坑滿谷的蟑螂會蜂擁而出,有如演唱會散場的樣子。嫖客、流鶯、援交妹、一夜情、偷情男女紛紛從房間出來,表情就像是被噴到消毒水一般,有的嘴裡還會咒罵幾句,然後我看見阿飛跑了出來,匆忙間襯衫的扣子還扣錯了格,看來是還沒有得逞。

「沒關係,我是在做功德,我救了一個女孩免被侵害,勝造七級浮屠。」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,我在心裡不斷這樣告訴自己。

純愛旅館就是這樣的地方,就算你來的理由再正當,也沒有人會想被警察臨檢,是的,沒有人想,於是一會兒的功夫,整間旅館的客人跑得精光。

我去房間看那女生一眼,人躺在床上衣服脫了一半,整件裙子被掀起來,所幸內褲還是穿著的,我幫她蓋好被子、關上門,裝作沒事去櫃台迎接下一波客人。

「發生什麼事了?好像有點奇怪。」女生醒來後跑到櫃台問我。

「帶你來的男人先走了,放心,你沒被怎樣。」我說。

「你怎麼知道?」

「嗯…基本上算是我救你的吧。」

我沒期望她會有多感激涕零,但至少該表示感謝,沒想到她狠狠地瞪著我,像是遇上了仇人。

「你為什麼要這麼雞婆?」她說。

「我…我哪裡雞婆了?你差點就被性侵了耶!」我說。

「我是故意的!」

「故意的?」

「他給我下藥我都知道,我是故意喝下那杯飲料的,這樣才有理由跟他要錢啊!」

「你剛剛不省人事,等你醒來他早就走了,怎麼跟他要錢?」

「我有抄下他的車牌。」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張紙,上面寫著車牌號碼。「你這個白痴,你知道那個男人是開保時捷的嗎?」

那個女生喊叫起來,彷彿她沒被強暴都是我的錯一樣,現在的價值觀是怎麼了,援交不夠看,還用身體來詐騙?

「你以為這樣真的要得到錢?」我說。

「你不懂啦,我朋友都是這樣搞的。」她抓住我的手,似乎要我賠償她沒失身的損失。

「我不知道這樣說能不能讓你好過一點。」我輕輕地撥開她的手。「阿飛那台保時捷,是租來的。」

她的表情從兇狠變成驚訝,再轉為沮喪,宛如演員在試鏡演出,然後沒再說什麼,拿起包包就往門外走。

「至少也說句謝謝嘛!」我在心裡嘀咕著。

說到詐騙還發生過一件事。

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,天空壟罩著詭異的黑雲,我隱隱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。午夜時分進來一對年輕男女,女生腰細、胸大、又長腿,穿著細肩帶白色緊身上衣與超短的牛仔短褲,化了濃妝看起來台台的,而男生則是一副單純憨厚的樣子,我直覺就明白,很不妙。

「施主,色字頭上一把刀,回頭是岸。」我交給他鑰匙的時候說。

男生困惑地看著我,而此時女生瞪了我一眼,彷彿在說:「不要多事!」

「沒事,祝你們有個美好的夜晚。」勇哥趕緊出來打圓場。

女生挽著男生進去房間,這時我那急公好義的個性又犯了。

「勇哥,你應該知道那個女的是仙人跳的!」

「我知道,但是我們管不了。」勇哥說。

「怎麼會?剛剛明明還有機會救那個人。」

「你擋人財路會有危險,且萬事皆有因果,會這樣都是有原因的。」

「可是我…」

當我要繼續論述道德比生命的價值更重要時,有四、五個黑衣人進來,好像很熟門熟路似的,一到櫃台就要我們拿鑰匙去開門。

「106房,快點,我妹妹在裡面有危險!」

勇哥起身拿鑰匙,一行人到了房間乒乒乓乓,雖然我沒有跟進去,但我能想像裡頭是什麼情境,我不忍聽到無辜靈魂墜入煉獄的聲音,於是閉上眼睛誦起了往生咒。

沒多久有個年輕的黑衣人跑了出來。

「借支筆,我的筆沒水了。」他邊嚼著檳榔對我說。

我握著手上的那支筆,因為太用力在手上壓出白色的痕跡。

「兄弟謝謝,簽本票就是要用好寫的筆才行。」他對我眨了個眼。

在成群的黑衣人與那女生走後,那個年輕男生哭著出來,經過櫃台時看了我一眼,我分辨不出是怨恨還是絕望,但我很難忘記那個眼神,為了這件事,我內疚了好久,責怪自己沒能在最後時刻拉他一把。

「你不是地藏王菩薩,救不了所有人的。」勇哥安慰我說。

「但能救一人是一人。」我說。

「放寬心吧,冥冥之中都有輪迴。」勇哥拍拍我的肩膀。

過了幾個禮拜,那個腰細奶大的女生又出現了,這時勇哥搶前去接待,並暗地裡叫我不要亂來,而成群的黑衣人在那對男女進到房間後隨即出現,勇哥帶他們到房間執行一貫的流程。

相同的列車駛往相同的地獄,我翻出往生咒,想盡綿薄之力超渡冤死的亡魂。

不到十分鐘,一群警察跑了進來,帶隊的那個警官問我剛剛那群黑衣人在幾號房,我看見每個警察都穿防彈衣且拿著手槍,猶如在追捕通緝犯。

在一陣紛亂後,黑衣人與女生都被上了手銬,準備帶回警局偵訊。

「同學,能借我一支筆嗎?」帶隊的警官說。

我遞給他一支筆,突然發覺跟之前黑衣人借去簽本票的是同一支,接著警官低頭寫著紀錄,勇哥上前去跟他聊天。

「那些人終於有報應了,真是大快人心呀!」在他們走後我向勇哥說。

「剛剛那個是我小學同學。」勇哥對我說。「真有本事呀,都當到小隊長了。」

「難怪跟你很熟的樣子,你同學真是正義的化身。」

「我不是說什麼事情都有因果的嗎?」勇哥倒了兩杯酒,遞了一杯給我。「前陣子被騙的那個年輕人,是他的兒子。」

「喔。」我聽了有些驚訝,原來因果輪迴是真的存在的!

勇哥的杯子靠過來和我的碰了一下,清脆響聲在空蕩的走廊上迴盪,我們各自喝了一口威士忌,試圖讓這個混亂的夜晚得到安息。

旅館裡往來的人形形色色,我因此認識了許多人,也讓我觀察到人生的百態。春嬌姨是在我們旅館附近流動的性工作者,快50歲了姿色算是中上,跟我相當投緣常常聊天,老是向我抱怨最近生意不太好做。

「你是大學生,頭腦比較好,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?」春嬌姨說。

「你知道『波特』是誰嗎?」我說。

「會用魔法的那個?」

「那是哈利波特。」我翻了個白眼。「我說的是管理學大師麥可波特。」

「他能來交關我的生意嗎?」

「恐怕不行,不過他有講過做生意最重要的有兩件事情要思考。」

「哪兩件事?」

「『低成本』與『差異化』,但低成本對你來說不合適,那我們就走差異化路線。」

「插一話兒?」

「是差異化啦!意思就是你要跟別人不一樣。」

「怎麼不一樣?」

「我發現尋歡客講到小姐都是在說身材很好、技巧不錯,然後就沒有了。」

「不然呢?」春嬌姨問。

「很多男人會尋花問柳除了追求性的滿足,另一方面就是在家裡得不到溫暖,你得補足他們心靈空虛的那一塊。」

「那我應該怎麼做?」

「跟他們聊天。」我用低沉的語氣說著。「別完事就想閃人,試著跟他們聊聊天。」

「有的男人也不喜歡講太多的。」春嬌姨不以為然地說。

「一開始你就聊聊無關緊要的事情,例如今天好不好,工作會不會很累之類的,如果他願意聊天,你就順著他的話題繼續聊下去。」

「然後呢?」

「如果男人們抱怨起他們的老婆,你千萬不要跟著一起罵,這樣會造成反效果。」

「是嗎?那怎麼辦?」

「你就過去給他一起擁抱,然後輕輕地說:『哥哥~你辛苦了。』」

「這樣真的有用嗎?」

「我不能保證有用,但這是我為你想的辦法。」

「好,那我試試看。」春嬌姨半信半疑地走了。

過了幾個禮拜,春嬌姨包了一個紅包給我,說是要謝謝我給他的意見,現在她生意好的不得了,老客人一直回流讓她應接不暇,而這件事傳開後就有許多性工作者跑來找我,一直懇求我替她們想個法子,但每個人的情況不盡相同,只能依照個案處理。我試著運用管理學、經濟學、統計分析為她們找解方,我想這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「學以致用」吧?

後來找我解惑的人越來越多,還有人特地從台中與高雄上來,她們給我取了一個稱號叫「流鶯轉運師」,專長是幫小姐改運,其實我真的沒那麼厲害,只是出的主意剛好都有幫上忙罷了。然而謠言越傳越誇張,非但不能止於智者還甚囂塵上,有人把我神格化,說我是上天派來的使者,要求我跟她上床,以達到「神人合一」的境地。

別鬧了!我只是來打工的大學生,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神棍,況且我的第一次,想用在心愛的女朋友身上。

如果,我真的找得到女朋友的話。

「要不要我幫你開個運?免費的喔!」春嬌姨對我說。

「不…不用了。」我說。

「不用客氣啦,像你這種年紀的客人都說我有『媽媽的味道』。」

「我心領了,真的謝謝。」我可沒有戀母情結。

經濟學說邊際效用是會遞減的,就算你再怎麼喜歡魯肉飯,吃一碗兩碗很開心,但一次給你吃十碗,最後你聞到那個味道都會怕。

世事萬物都是物極必反,每夜有無數的魔考侵襲著我,讓我的身心飽受摧殘,在抄寫了多本佛經之後,我的身體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。我漸漸對那些叫床聲無動於衷,甚至連看A片都沒有感覺,有時還會有出家的念頭,而且無論我怎麼用力都硬不起來,難怪學長交了女友就不做了。

「你離死不遠了。」勇哥一邊把著我的脈一邊說著。

「怎麼會?我是練到無心無我,四大皆空了!」我說。

「我可是在這裡修練了十年才到這個境地,你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達到?」

「說不定我天賦異稟、深具慧根呀?」

「不,你是盛極轉衰、氣滅精空了。」

「這麼嚴重?大不了我離開這個吸人精氣的地方就好了!」

「現在走已經太晚了,」勇哥掐著手指說。「你只剩一個月的壽命。」

「怎麼可能!」

「是真的,我已經送走二個孩子了。」

「師父…我還不想死…」

「如果你不找個人交合,我也沒辦法救你。」勇哥嘆了口氣說。「還有遺願要交代嗎?」

「我…我好想交女朋友,我想要有個人可以牽牽手、散散步什麼的。」

這種平凡到近乎渺小的期望,此刻變成了我畢生最大的心願。

「或許還可以找阿嬌幫你。」勇哥認真在幫我想辦法。「我們這邊還有很多選擇,只要花點錢還是可以……」

「那種沒有感情的性交,我寧可死!」我凜然地說。

「你今天就先回去吧!」勇哥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。「有什麼想做的快去完成,遲了就來不及了。」

我無力地站了起來,背起包包回家。

我去過很多大醫院,醫生們都檢查不出有什麼毛病,既然我的身體沒有問題,為何我常常會感到頭痛暈眩,有時手還會無力到拿不起筷子?

我知道我不是生病,是精氣被邪魔吸乾了!

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哭,眼淚沾濕了枕頭,我想到爸媽栽培我讀到大學,都還沒賺錢孝順他們,就得讓白髮人送黑髮人,我想到我連處子之身都還沒破,就得魂歸九泉。

我起身寫遺書,寫下我對這個世界的不捨與依戀,再寫下我的不甘與遺憾,寫完之後我讀了一遍,字字血淚,簡直比出師表的洋蔥還要多出一倍。我持續地哭,止不住淚水,想到與其痛苦地死去,還不如現在就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
此時,我的腦海閃過西施的笑容。

「如果我連死都無所謂了,為什麼不能衝一把?」我問著自己。

對!我決定了,既然都要死,那在死之前我要跟西施告白,雖然會被打槍,但至少我可以少帶一點的遺憾入土。對!就是明天,明天上完課我就跟她說,她不接受是她的事,我要告白是我的事。對!大鳥不是不飛,一飛就能衝天,大鳥不是不叫,一叫就能嚇死寶寶。

但我又想到我的鳥,已經飛不起來。

好吧,遺書明天回來再寫,也許我還要把告白失敗這一段加進去。

隔日下課後我在管院門口等西施,好不容易等她走出來,身邊跟著一個帥到不行的學長。

「學妹,晚上要不要去看夜景?我有車可以載你去。」學長說。

「不好意思,我晚上有點事。」西施說。

「那明天呢?」

「明天剛好也有事情。」

「那你什麼時候有空?」

「不好意思,我最近比較忙。」

「你真的很難約耶,約好多次都約不出來。」

「學長真的抱歉,我得先走了。」西施說完就走了。

那個學長長得帥家裡又有錢,常在校園裡開著一台賓士跑來跑去,像這樣帥氣又多金的學長都約不到西施,那我算哪根三星蔥?

我那莫名的自卑感又開始作祟,腳步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。唉,假如我年少有為又不自卑,那女朋友是不是就能有一堆?

人家說當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鐘,戰士的歸宿在沙場上,那我這個純愛旅館的工讀生,生命的最後一刻就得耗在櫃台才是。

於是,我又回去上班了。

「你的眼神看起來不同,看來是有覺悟了。」勇哥說。

「勇哥,佛法精妙,我不能參悟於萬一是我死有餘辜,但以後我的接替者來了,你必須得先告訴他其中利害,不能再有無辜的受害者了。」我搖著頭說。「希望無知的殉道者,我是最後一人。」

「那我們可能都找不到工讀生了。」

「放心,我的魂魄會隨你們而在。」我說。

「別傻了,我不會讓你死的。」

「是嗎?我們還能怎麼做?」

「辦法,我會想出來的。」勇哥說。

又過了一陣子,身體虛弱不振的情況還是沒有改善,勇哥說假使尿出血來就要特別留意,前面幾個工讀生都是這樣後沒幾天離開的。

「魂兮魂兮,歸去來兮。」

不知怎麼的,最近我很喜歡念這句話,約莫是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了吧?

某個晚上有對男女走了進來,男的年紀大約50歲左右,穿著看起來價格不菲的西裝,而女生踩著高跟鞋的身姿婀娜輕盈,連身短裙的打扮性感又不落俗艷,遠遠看就覺得非常美麗,只是兩個人的年紀差了許多,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關係。

「你…好…」

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,感覺像是有個人要活生生把我撕成兩半。

那個女生是施晨妤,是我夢中的女神「西施」,她看到我時也愣了一下。

我們這間旅館有個不成文的規矩,不管你在旅館裡看到誰都要裝作不認識,哪怕是遇到你的阿嬤也一樣。我看過許多小模與明星,陪著不像是男朋友的人來,而我們的基本原則就是不過問、不打擾、不相認,但我沒想到這個準則有天也會用在我同學身上。

那個大叔領著她去樓上房間了,我聽到自己的體內有個東西破碎的聲音。

「來啦,喝一杯。」

勇哥從櫃子拿出一瓶威士忌,我一連灌了兩大杯。

「這就是青春的滋味吧?嚐過才會長大。」勇哥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。

「勇哥,你也嚐過這種滋味嗎?」我問。

「我老婆跟人家跑了的時候,差不多也是這種感覺。」

「你結過婚?」

「是呀,我結過婚,但以前我太醉心於修行,連老婆跟人上床了都不曉得。」

「怎麼會這樣?」

「其實也不能怪她,我修行之後就沒再跟她行房,但女人也是有需求的。」

「那你會後悔嗎?恩…關於修行這件事?」

「去你的修行,操他媽的祖宗十八代。」

「勇哥,修行的人不能說髒話。」

「今天不談修行了,我們先喝個茫,再去把那個男的拖出來扁一頓。」

「我是有什麼資格這麼做?我只是她的同學。」

「人生就是這樣,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部分,看開點就好。」

「恩,我想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,別人管不著的!」

「放下執著,才是解脫。」

「還是謝謝你,我感覺好多了。」我想到我剩下寥寥無幾的生命。「勇哥,我再敬你一杯。」

「馬的!來喝!」勇哥猶如被轉到另一個頻道,開始豪邁了起來。

隔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,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像是母親的懷抱,雖然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,但除了交女朋友我也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,那就繼續平凡地度過每一天吧。

我如常去上課,下了課如常要往餐廳前進,走到管院門口突然被西施攔住。

「我有話要跟你說。」西施說。

「那請你說快點,我肚子有點餓。」我說。

「可能要花一點時間,那我們邊吃邊說好了。」

我們兩個在學校餐廳裡吃飯,以前我可能會對這樣情景感到雀躍,但經歷了昨晚的震撼後,我對她的那份情感已跌進了深淵,淡然且無感,只是我比較受不了的是周圍異樣的眼神。你讀過三國演義的「草船借箭」嗎?我覺得自己變成船上的草人,不斷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把我插成蜂窩。

「能快點說嗎?」我感覺很不自在。

「你…有告訴別人嗎?」西施說。

「什麼?」

「昨晚的事,你有告訴別人嗎?」

「昨晚…沒,我不會跟別人說。」

「真的嗎?」

「真的,我保證。」

「謝謝,為了這件事,我昨晚都睡不好。」她握住我的手,我感覺又被周圍的目光殺了一次。

「說完了?那我先走了。」我端起盤子打算去別桌吃。

「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?」

「什麼?沒…沒有。」

「那你為什麼要走開?」她一副要哭的樣子,好像我做了什麼惡事。

「好好好,我不走開,我陪你一起吃。」

「你人真好。」

然後我們默默地吃著飯,看著她淡雅的樣子簡直跟昨晚判若兩人。

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我說。

「恩。」她點點頭,彷彿知道我要問什麼。

「你為什麼要那樣?」

「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幸運,出生在無虞的家庭。」

「就算是這樣,你還有別的路可走。」

「會說這種話,是因為你沒受過苦。」她低下頭掉淚。

「對不起,我確實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,我只是心疼你而已。」我遞了一張紙巾給她擦擦眼淚。

「心疼我?」

「對呀,我很心疼你。」應該是整個管院的男生都會心碎吧?

「你有女朋友嗎?」

「我喔,可能這輩子都交不到女朋友了。」

「怎麼會?」

「唉呀,這說來話長。」

「如果你願意講的話,我會聽的。」

「下次吧,我等等還要去打工。」

吃完飯走回宿舍沒多久,有個同學衝進我的房間。

「哇靠!真有你的。」同學說。

「怎麼了?」我說。

「聽說你把到管院西施。」

「沒有呀,你聽誰說的?」

「八卦板都在討論呀,你沒看到嗎?」

「我很少看那種東西。」

「你們睡過了嗎?」

「沒…沒有!」她是跟別人睡了,但不是我。

「那你怎麼會把她弄哭?」

「弄哭?」我想起她確實有掉幾滴淚。「沒有沒有!那是她自己來找我的,那是她自己要哭的!」

「你的意思是西施巴著你,然後因為你哭了?」

「情況有點類似,但不完全是這樣。」

「喔,我了解了。」同學點點頭,起身離去。

「你可能誤會了,其實我們…」我的雙手急忙亂搖,想辯駁這一切的誤解。

他不聽我的解釋自顧自地走了,當天晚上我就看見他的ID加入討論,有人把我說成擄獲女神芳心的英勇騎士,也有人把我說成專門囚禁公主的大魔王庫巴,我只能說網友們想像力實在很豐富,難道你們都沒別的正事可做了嗎?

算了,我也懶得去管,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,反正以後我也看不到了。

閻王要人三更死,豈能留人到五更,該來的終究會來,幾天後早晨起床我去廁所尿尿,看到馬桶裡都是血。那股臨死的恐懼瞬間襲上心頭,我的眼淚跟著不爭氣地滴落,掉進馬桶與血和在一起。

當天晚上,我去向勇哥道別。

「勇哥,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。」我說。

「不到最後不要輕言放棄。」勇哥說。

「我想開了,死有重於泰山,也有輕於鴻毛,我這根毛有沒有都無所謂,就讓我安靜的死去吧。」

「阿嬌,快來!」勇哥大喊了一聲,春嬌姨從某個角落竄了出來。

「怎麼了?你們要幹嘛?」我說。

勇哥與春嬌姨把我架住拖進房間裡,有在健身的勇哥力氣很大,我根本就掙脫不開,而春嬌姨動手脫下我的褲子。

「動作快一點!」勇哥催促著春嬌姨。

「你們不要這樣!」我叫喊著。

「忍耐一下,阿嬌的技巧很好,很快就會結束的。」勇哥說。

「不行!」

春嬌姨繼續著她的動作,完全不管我的叫喊。

「你們再這樣,我就咬舌自盡!」我喊著說。

勇哥與春嬌姨同時停住,然後無奈地把我放開。

「你別衝動,我們只是想幫你。」春嬌姨說。

「我知道,但我真的不想用這種方式苟活下去。」我說。

「我去拉屎。」勇哥說。

勇哥趁勢逃開這一切的無奈,春嬌姨也離開了,只剩我一個人在櫃台獨坐發呆,這時有個穿黑色西裝的男子走了進來,一到櫃台就露出腰間的黑星手槍。

「阿雄在哪?」男子說。

「什麼阿雄?」我說。

「江春雄住哪一間?我知道他躲在這裡。」

「本旅館不涉江湖事,所以有沒有這個人我都不能透露。」

男子掏出手槍,用槍口抵著我的額頭。

「這樣你還不查看看嗎?」男子說。

「要嘛你就把我打死,不然我就會打電話報警。」我拿起電話,按下110。

男子凶狠狠地瞪著我,彷彿要在我頭上開幾槍,以前我對這樣的場景可能會嚇到閃尿,但人之將死其志也堅,我現在能體會孟子說「雖千萬人吾往矣」的心情。

「喂,警察局嗎?我這裡是…」我對著話筒說著,男子迅速按住掛斷鍵。

「你真的不怕死?」男子說。

「人不是怕死,就不會死的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你真他媽的有種,要不要來跟我?保證你以後吃香喝辣。」

「我不喜歡吃辣的,而且我還在讀書。」

「那畢業了來找我。」他遞了一張名片給我。

那張名片上面寫著「債務管理公司」,意思就是討債公司吧?

男子轉身離去,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。

「別講什麼不涉江湖,當你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,你就已經在江湖裡了。」

他背對著我揮揮手瀟灑離開,直到如今我仍對那個帥氣的背影很有印象,不過我後來怎麼找都已經找不到那張名片了,不然現在我或許也不用繼續上班受氣。

當天回家後我打開筆電,想用線上遊戲來分散死亡逐步逼近的恐懼,但是我一點都沒有心思玩,這時我忽然想起,就是因為這台筆電我才會去打工,就是因為這台筆電才讓我英年早逝,如果沒有這台筆電的話,我可能還可以活好多年,我可能還可以交得到女友,我可能還可以結婚生子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。

把它賣了吧!

我想地獄裡應該沒有網路線,就算帶去了也沒用,心思把定之後,我立刻上網拍賣這個害人的魔物,才po上去沒多久就找到買家了,但我沒想到3C產品跌價的速度這麼快,買沒多久而已卻只賣了3萬多元。

我數著面交所得到的鈔票,又想到晨妤講的那句話:「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幸運!」然後我將錢放進信封中,決定去做這輩子最後一件好事。

「這個給你。」我說。

「怎麼有這麼多錢?」晨妤打開那個信封。

「你或許沒那麼幸運出生在一個好的家庭,不過我想用我的幸運帶給你一點快樂。」

「我不要!」晨妤把信封推回給我。

「為什麼?這可是我的好意。」

「我知道你是好意,但我不想平白收你的錢。」

「沒關係啦,反正我也用不到了。」

「我不要!」她又重複了一次。

「你怎麼這麼…」我的腦袋電光石火跑過一個念頭。

賽局理論說分析別人的行為,再挑選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,在雙方策略互相調整之下,最後兩者的選擇都能落在最合理的地方,而此刻我想到我們兩人的均衡點在何處,一個能幫助她,也順便能救我一命的方法。

「其實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,在死之前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。」我說。

「什麼忙?」晨妤說。

「跟我做愛。」

她愣了一愣,彷彿我剛剛講的是西班牙話,但我沒有被呼一巴掌算是萬幸,隨後我向她解釋原由。

「我相信你。」晨妤說。

「你不認為這比扯鈴還扯?」我說。

「我覺得你不會騙我。」

「你就是太善良了,世界上壞人很多的。」我想起打工時發生的種種事情。

「壞人是很多,但你是好人。」

我記得那是個細雨綿綿的夜晚,身上厚重的外套緊裹著心裡的孤單,我帶著晨妤走進純愛旅館,第一次用客人的身分踏進這裡,有股說不出的緊張在身體裡蔓延,人生的轉折有時候就在傾刻之間,我們永遠都預料不到下一刻會有什麼意外發生。

「你好,歡迎光臨。」勇哥說。

「勇哥,我想要開一個房間。」我說。

「你怎麼知道我叫勇哥?」勇哥皺眉看著我。「請問你是哪位?」

我突然想起純愛守則第一條:「看到認識的人也要裝作不認識,就算是你阿嬤也一樣。」

「不是,我認錯人了。」我說。

「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。」勇哥把鑰匙遞給我。

進到房間後,晨妤帶我到浴室沖澡,不僅幫我脫衣服而且還抹肥皂,這種感覺怪怪的,自從懂事之後,我還沒有被我媽以外的女人摸過身體。

「不好意思,我…是第一次。」我躺在床上揣著不安。

「沒關係,把你自己交給我。」

晨妤開始親我,她的吻很輕很柔,軟軟綿綿的,有如我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,我們的舌頭交纏了一會,然後她逐步往下,來到我的玉門關前。

「我最近有點狀況,可能要請你費點力。」

她笑了一下,彷彿我說了什麼笑話,接下來她用玉脂般的手指撫揉我的卵蛋,我感到一股電流從下體竄了上來,腹下原本沉睡的野獸此時低吼了一聲。

「別緊張,放輕鬆。」她說。

「恩。」

她的另一隻手握住我的陽具來回搓動,我得承認比我自己做的還要好上數倍,速度與力道由輕慢漸漸加強,那種酥麻的感覺宛如毒品會讓人上癮。我逐漸硬挺,如同大禹當年遺留在東海的定海神針,青筋爆露的姿態像是猛獸即將出柙

我差點哭了出來,是一種喜極而泣的悸動,我那個30公分的好朋友,終於回來了。

「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呢!」她輕輕地說。「還可以嗎?」

「hen…可以…」我說。

「還有更可以的。」

她為我戴上保險套,動作像是刷牙洗臉一樣地熟練,隨即坐在我身上磨蹭,然後我的巨物輕輕地滑入某個神祕的洞穴,而且是毫無阻礙一沒至底。

「唉呀~我也好濕。」晨妤咬著手指在我身上搖動,模樣像是要帶我去天堂。「嗯嗯~啊啊~~嗯~啊~」

晨妤開始呻吟,那聲音像黃鶯出谷,聽了著實令人舒暢,我想起白居易的名句:「間關鶯語花底滑,幽咽泉流水下灘,嘈嘈切切錯雜彈,大珠小珠落玉盤。」她的呻吟時快時慢,層次還有深有淺,原來晨妤不只長得沉魚落雁,連叫床的聲音也不輸其他房間的人。

晨妤在我身上搖著,我像被打了一張「光的護封劍」無法動彈,有一度我覺得自己被搖到了外婆橋,但我沒見到已經過世多年的外婆。

「啊啊啊…好舒服..嗯嗯啊啊…」

晨妤漸漸瘋狂起來,越搖越激烈,我不知道實際過了多久,不過感覺像是度過了兩個年頭,而下體的快感層層疊疊幾達頂峰。

「我要…我快要射了!」

「給我!滿滿的射給我!」

最後我覺得腰間一痠,一股熱流從體內洩了出去,隨後晨妤趴在我身上喘氣,身體禁不住地抖動。

「你還好嗎?」我問。

「恩,很舒服。」晨妤說。

完事之後我們稍作整理,準備退房離開。

「我肚子好餓,要去吃點東西嗎?」晨妤說。

「嗯…可是我沒辦法請你吃王品牛排。」因為我的錢都給她了。

「帶我去吃碗陽春麵吧。」

我們走到巷口吃麵,外頭的天氣很冷,熱麵吃了讓心口暖呼呼的,我不曉得簡單的一碗麵,可以讓人覺得活著是很幸福的事,我看著她吃麵時的臉龐,心中有股情感油然而生。

「我喜歡你。」我不自覺地說出這句話。

「是嗎?」晨妤抬起眼看我。「你不覺得我很下賤嗎?」

「你也是不得已才會被包養的。」

「其實大叔對我很好,跟他在一起並不討厭,」她看著手上的筷子。「只不過他已經有家庭了。」

「有家庭了!」

「除了老婆外還有兩個小孩。」

「那他幹嘛還要跟你這樣?」

「男人嘛,都是這樣的。」晨妤說。「我爸也是在外面有小三。」

「我就不會!」我挺起胸膛,想證明些什麼。

「話可別說的太早喔!」

「如果我跟你在一起,我就不會再跟別人亂來。」我說。

「那你想跟我在一起嗎?」

「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跟你在一起。」

「我才配不上你。」晨妤說。

說著說著她又要哭了,於是我趕緊低頭吃麵不敢再說什麼。

「我沒談過戀愛。」

晨妤吐出這句話,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,說管院女神從沒交過男朋友,無論是誰都無法置信。不過認真想想也是,誰會接受自己的女朋友被別人包養。

「那你可以和我談談看。」我說。

「真的嗎?」晨妤說。

「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一個好男友,但我會盡力的。」

「恩。」

賣掉筆電之後,我去打工的理由也就消失了,所以我不再去純愛旅館工作,之後就沒再出現血尿症狀,身體疲累的狀況也改善很多,我在心底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。

我很自然地跟晨妤越走越近,就像是真的男女朋友一樣,和她走在校園時,我已經習慣自己是隻刺蝟,身上插著各個方向射來的箭。我們時常在校園裡牽手散步,算是圓了我那純粹的夢,散步到最後我們會到社經館十樓的天台看夜景,這裡是校園最高的地點,也是視野最好的地方,由於地處偏遠,入夜之後很少人會來,算是我們約會的秘密基地。

有一次我們在看夜景的時候親嘴,我的雙手順勢在她的衣服裡亂摸,不久我的慾火湧了上來,一轉眼就熊熊燎原,已經無法忍耐到回房間再解決。

「我來幫你。」

她蹲了下來含住我的分身,像在舔舐冰淇淋,我不曉得陰莖到底好不好吃,不過她看起來津津有味。四周環境雖然漆黑,但樓下偶爾還是會有人經過,我看著底下來往的人群,感到無比的刺激。

她吞吐的速度漸漸加快,像部運轉順暢的馬達,片刻後我的熱流激射而出,不小心弄得她滿臉都是。

「對…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我一時沒忍住。」

「沒關係,我喜歡你的精液。」晨妤說。

真懷念那個年輕氣盛的熱血年代啊,一聽到她說這句話,我又直挺了起來。

跟她在一起時很開心,開心到讓我忘記她還被人包養的事實,有時候她會莫名消失幾天,電話不接簡訊也不回,我曉得她在別的男人身旁,所以我從來不會問她去了哪裡。和她相處大約一年的時間,卻是我大學最難以遺忘的快樂時光,如果有機會延長這份感情,我願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換。

畢業沒多久我們就協議分手,是很和平的協談,彷彿在討論晚餐要吃什麼般的平常。她將要去美國讀碩士,這些年從包養大叔那裡得到的金錢,足夠讓她去留學喝洋墨水,我們都清楚這一天遲早會來,當她告訴我的時候我只回了一個「喔」,現在想起來似乎缺乏情感。

要飛出去的那天,我去機場送她。

「謝謝你陪我的這些日子。」晨妤說。

「是我要謝謝你,不但救了我一命,還讓我大學生活沒有白過。」我說。

「加油,你會找到新的幸福的。」

「你在美國要好好照顧自己,要是無聊可以找我視訊。」

「好。」

我以為自己不會哭,因為我本來就不是會為了離別而感傷的人,但我們兩人的淚水流個不停,像在宣告此生不再相見。我親吻晨妤的臉頰,想在心底徹底記住這個感覺,據說摻著悲傷的眼淚都很鹹,而此刻我在她臉上嚐到滿滿的鹹味,彷彿掉進海裡面。

目送她的飛機離去,也把我的心帶往另一個國度,那時我不是很明白什麼叫做生離死別,但感覺心臟因她的離開而出現裂痕。

別人的初戀大多單純美好,而我的初戀與人共用女友顯得有些悲催,不過至少我一開始就清楚遊戲規則,沒被蒙在鼓裡當隻盲眼烏龜。如果問我會不會後悔經歷這樣的過程,我的回答是「會」,不過情人的眼裡總是出「西施」,若是重來一遭我還是會走一樣的路,話說回來,生命就是在不斷的悔恨與修正中度過的,不是嗎?

之後出社會工作了,我偶爾會回去找勇哥喝酒聊天,勇哥的頭上點了戒疤,看起來就好像真的出家了一般。我們還是最喜歡喝黑牌,對我來說,黑牌不僅有煙燻味,還調和了青春的苦澀。

春嬌姨後來不接客了,開了一個訓練班指導小姐怎麼應付客人,看她講的頭頭是道,裡頭還隱含許多心理學與管理學的觀念,看來是下了不少功夫研究,聽說來上課的人還不少。

回想起在這裡打工發生的種種事情,彷彿電影裡匪夷所思的劇情,而這些經驗將變成我人生的養分,讓我更能面對未來的挑戰。

有天我回去找勇哥,看見櫃台有個年輕人,臉上的稚氣還未完全脫除,應該是新來的工讀生。

「大學生?」我問。

「對。」工讀生說。

「你有死的覺悟嗎?」

「什麼?」

「哈哈,以後你就知道了。」

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,但我也只能笑笑回應,因為天機不能提早洩漏,只能靠自己親身去體會,我背對著他揮揮手離去,期望他能記住我帥氣的背影。

〈完〉

 

#初戀總是單純美好!

#生命是在不斷的悔恨與修正中度過的!

#打工要慎選地點!

#分享給你那個沒去過純愛旅館的朋友!

 

【別話】

在忙碌的工作與生活夾擊下,我能寫作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,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,每天利用零碎的空檔寫著,一點一滴地累積,文章終究能完成。

有天我在午休時間捨棄睡眠,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寫著西施對我的吞吐,突然有隻手拍了我的肩膀,我發誓,我能感覺到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

「怎麼午休了還不休息,這麼認真是在寫什麼?」女主管說。

「嗯…還有些事情要處理。」我趕緊把螢幕關掉。

「那不要太累了喔!」

「好…好的。」

我驚呆了十分鐘,然後打開螢幕繼續寫下去。

面對如此尷尬還能堅持寫作,這麼優質的作者,能不讚嗎?

By 待雨晴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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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觸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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