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給奶奶帶大的，由於我們家住在奶奶家附近，小時候放學我就在奶奶家待著，等爸媽下班來接我，所以我跟奶奶的關係很親，在孫子輩10幾個小孩中，奶奶最疼我這個孫女。
奶奶家是一棟位在田邊的透天厝，爺爺以前是務農的，在自己的農地上蓋農舍，後面還有一大間倉庫置放農具，不過爺爺過世的早，田早就沒在種了，農具也賣得精光，而透天厝只有奶奶住在那裡而已。
我讀大學時在外地住宿，放假回家我都會去看奶奶，後來奶奶生病了，變得有點失智，時常搞不清楚現實與幻想的差別，還會重複講很久以前的事，像隔壁的阿好嬸已經過世多年，奶奶會一直說著阿好嬸跟她講過的話。
照顧失智老人要很謹慎，奶奶好幾次自己跑出去，在路上不停繞來繞去，鄰居看見好心問她要去哪裡，她說要回家，而家就在前面50公尺處，但她就是認不得回家的路。
爸媽有想把奶奶接來我家一起住，但奶奶很堅持要自己住在家裡，奶奶家離我家騎車只要3分鐘，爸爸每天都會回去看一下，也幸好我們的鄰居都很友善，會幫忙看顧奶奶，所以就照奶奶的意思，讓她住在原本的老家。
奶奶的狀況時好時壞，好的時候很精明，壞的時候會記不得我是誰，但不管奶奶變成怎樣，都是我最愛的奶奶。
放寒假我回去看奶奶，晚上就在奶奶家睡，我睡在奶奶隔壁的房間，半夜兩點我還在滑手機，突然聽到奶奶的房間有動靜，一時之間我以為有小偷，拿著一根木棍慢慢往奶奶房間移動。
打開奶奶房間的門，看到奶奶起床穿戴整齊，一副要出門的模樣，我問她要去哪裡，她說要去菜市場買菜，我說奶奶你記錯時間了，大半夜哪有菜市場。奶奶固執說現在就有菜市場，要快點去，不然好的菜會被挑完，然後就一股勁要往外走。
我頓時很心疼奶奶，今天是我有在家，若是平常她就直接跑出去了，在外面晃蕩到天亮才會被鄰居發現。發病的奶奶像個小孩，跟她說道理也沒有用，只能用安撫的方式盡量說服她，我說我也很想去菜市場，可不可以等我睡完覺，等明天早上再一起去。
奶奶很不願意，不過看在我一直懇求的份上，勉強地答應了，換了睡衣重新上床去。
我很怕奶奶的病情會忽然惡化，於是在奶奶家住了好幾天，但晚上奶奶沒再有跑出去的舉動。
寒假過完回學校有點忙，我好一段時間沒有回家，再次回去已是清明節的連假。
我媽說奶奶最近變得越來越奇怪，說的話也越來越顛三倒四，奶奶說她去市場買的菜很新鮮，但我媽看了奶奶的冰箱，那些菜都是臭的，根本就不能吃，叫奶奶不要再買了，她還是一直買臭掉的菜回來。
我很煩惱奶奶的病況，準備四天連假都在奶奶家住著陪她，第一天奶奶除了有時會講起阿好嬸外，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，第二天奶奶又在講阿好嬸，這些事情我都已經聽過好幾遍，可是每次都假裝是第一次聽到似的應和著她，老人就是很愛提往事，而靜靜聽著就是孝順子孫應盡的義務。
到了第三天，奶奶說了我不曾聽過的話，她說阿好嬸一直找她去隔壁村，那邊菜市場的服飾店在大拍賣，本來她不想去的，但阿好嬸找了她好幾次，現在有點不好意思不去了，然後又說冰箱的菜快沒了，她得要找個時間去買菜才行。
我心頭有個奇怪的感覺，但我說不上來，就是覺得心神不寧。
到了那天半夜，我睡得正迷糊間，聽到外面有吵雜的聲音，我起身揉揉眼睛，看時鐘是凌晨三點多，這個時間還有人在外面大聲喧嘩，氣得我找槍準備衝出去火拼一場，頃刻我想到奶奶不知道怎麼樣了，趕緊到奶奶的房間看看。
奶奶果然不見了，我樓上樓下全找過，都找不到奶奶的身影，奶奶一定是跑出去了。我顧不得身上穿著睡衣，火速衝到外面找奶奶。一個失智的老人半夜在外遊蕩，萬一出事了怎麼辦，而且還是我在家陪著她的時候，自責的心情讓我一刻也停不下來。
剛出門我就看到後頭倉庫那邊燈火通明，而且吵雜的聲音就是從那邊傳出來的，我懷著不安的心，一步步向倉庫靠近，想要知道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事情。倉庫說是倉庫，其實四面都沒有牆，只是一個有鐵皮屋頂的置物空間，以前是給爺爺放置機具用的，有時也會用來晾乾農作物。
走近看到的景象真讓我傻了眼，無數的攤販聚集在這裡，有賣菜、賣魚、賣肉、賣包子、賣衣服等等，活脫像個小型菜市場，我看到奶奶在跟一攤賣菜的殺價，精神充滿活力、表情神采飛揚，就是我小時候的記憶裡，奶奶帶我去菜市場時會出現的情景。
一股感傷從我心底深處湧了上來，自從奶奶生病之後，我就沒見過她這麼開心的樣子，我知道奶奶這個病是不會再好起來了，但如果有什麼神奇的力量，可以將時光停留在這一刻，我希望能永遠看見奶奶的笑臉。
「阿英呀，快過來，奶奶買了你最喜歡的養樂多。」奶奶看到我後對我揮揮手。
我記得的，奶奶帶我去逛菜市場時，會買我最喜歡的養樂多，然後我會一手牽著奶奶，一手拿著養樂多走路回家。
「你先幫我把菜拿回去。」奶奶說。「我還要跟阿好逛一下。」
我提了一堆東西，有肉、有魚、有菜，但這些東西隱隱發出酸臭，我打開塑膠袋一看，很像是人家拜過的祭品，而這個市場上逛的人，都是用冥錢在交易。我遠遠看到阿好嬸在跟賣衣服的討價還價，手上拿著一件洋裝比劃著，上面的碎花圖案是我奶奶會喜歡的那種款式。
「阿英呀，要好好長大喔！」當我要走回屋子時，奶奶回頭笑著對我說。
「喔…」
奶奶可能沒有意識到，我已經不是那個矮不拉几的小女孩了，現在我長得夠大，可以照顧自己了，而且我也想照顧奶奶，就像小時候奶奶照顧我那樣。
回到家之後，我把那些食材丟進冰箱，突然覺得很想睡，眼皮重到不能睜開眼睛，身子不由自主地爬回床上，再次進入了夢鄉。
隔天我是被鳥叫聲吵醒的，我拉開臥室的窗簾，天空看起來陰陰的，猜想今天可能會下雨。我正要下樓看奶奶準備了什麼早餐，經過奶奶房間時，看到房門是半掩著的，我的心臟霎時跳得很快。
我輕輕推開房門，看到奶奶躺在床上，我靠近一看，奶奶已經沒了呼吸心跳，身上穿的衣服，是昨晚我在菜市場看到的那件碎花洋裝。
〈完〉
【別話】
這篇字數很少，節奏小別於我過往的寫風，算是有點微創新？
忘了從哪裡聽來的傳說，臥病許久的老年人，常會在清明節前後過世，據說是祖先那時會回來，不忍子孫受病痛所苦，所以一併帶了他們去。
我爺爺也是清明節前夕離開的，因為癌症病痛了幾年，陸續開刀好幾次，每次看他開刀後的虛弱樣子，我都會覺得很心疼，因為我是爺爺帶大的，那份情感比其他的孫子們來得強烈。
不過爺爺走的時候很安詳，在午睡中沒有醒來，對一個88歲的老人來說，算是很大的福報了。
我想爺爺了，希望你在另一個地方也過得很好。
謹以此篇稍稍紀念我爺爺。
By 待雨晴
我的其他小說：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