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投資界中流傳了一個絕對的真理:「不要跟趨勢做對!」就是說當市場走勢不好的時候,千萬不要跟它硬碰硬,你可以避開或是漠視,如果堅持要意氣用事的話,通常會死的很慘。有經驗的人都知道,順著趨勢的毛摸,才能走得又穩又順。

2008年的冬季顯得格外的寒冷,因為股市慘跌讓溫度降到冰點以下,投資大師都說環境越是艱困,越要敢衝,他們都喜歡在雨天出門,才會發現好運,但我們都是凡人,總是通不過所謂人性的試驗,所以看到時機越不好,你越不敢持有資產,大家紛紛在這個時候拋售股票、基金,愈是這樣做,股市愈是重挫,就變成一種極端惡性的循環,情勢就往險峻的方向進行。

「傑森,你在忙啊?」中午11點半,我把今天的例行事務作的差不多時,亮吟剛好進來,穿著一件黑色的長風衣,很是好看。

「嘿,今天怎麼會來?」

「我陪爹地來找你們經理談點事情,但是他們大人講的都很無聊,所以我就溜出來找你了呀。」

「這樣呀,那妳要喝茶還是咖啡?」

「不用了啦,我們等等去吃飯,我發現有一家很不錯的韓國料理。」她翻著一本雜誌,上面介紹各種美食。「然後下午我們可以去逛百貨公司。」

「妳不要鬧了啦,我現在是在上班耶。」

「是你們協理說沒關係的喔。」

「怎麼可能?我要是被協理抓到出去摸魚,一定被罵得半死。」

「不會啦,我跟他說我要請教你投資理論,等等一邊吃飯一邊聊,他就答應了。」

「是嗎?」

當我正在狐疑的時候,協理跟我們銀行的大客戶黃董走了進來,我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。

「這個就是我們很優秀的理專,小楊。」協理在跟黃董介紹我。

「你好你好。」黃董伸出手來要跟我握手,我趕緊把右手伸出去

黃董是皇揚建設的董事長,「新天地」就是他們家蓋的,也是我們分行最大的客戶之一。

「我們亮亮說要問你投資基金的事情,你可要好好教教他。」黃董說。

「一定一定。」我陪著笑打哈哈。

「那我還要開會,就先走了,亮亮你就不要太晚回家囉。」黃董跟亮吟說。

「爹地,知道了啦!」亮吟跟黃董親了一下臉頰。

黃董跟協理笑著聊著出去了,房間霎時又恢復了平靜。

「所以,那就是妳傳說中的爹地?」

「沒錯。」亮吟眨了一下左眼。

「那我現在可以正式確定,妳很有錢很有錢。」

「呵呵,有錢有什麼好的,人活得快樂比較重要。」

只有兩種人才會說這種話,真正有錢的人和真正沒錢的人,對我這種不上不下的中產階級來說,有錢才能買得到快樂。

「Jensen……」協理撥分機給我。

「是!協理。」我很有精神地回答。

「黃小姐要幹嘛你就幹嘛,好好服侍她知不知道?」

「可是我下午要去……」

「我不管,你要是惹得黃董不高興,把好幾億的貸款轉走,我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。」

「好的,我知道了。」

掛上電話後,我看到亮吟在偷笑。

「就跟你說了吧?」

「好吧,我今天是妳的人了。」我站起來,抓了掛在旁邊的西裝外套。

午後的陽光曬得人都懶洋洋的,街上許多女生都撐起陽傘,但其實太陽根本沒那麼大,尤其是這麼冷的氣溫下,曬曬太陽是很舒服的一件事。我們在百貨公司裡逛了一間又一間專櫃,亮吟買東西從來不看價錢,只要看喜歡就刷卡了,我打從心底羨慕這種豪氣。

「亮吟,你買太多了。」我試著提醒她,因為我的手已經不堪負荷了。

「喜歡就要趕快下手,不然就買不到了。」

這實在是很快意的人生,也是我們這種平凡人無從理解的價值觀。

「可是我腳好痠,我們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了。」

「才三個小時嘛!」

有時我真的很佩服女生的腳力,她明明穿了五公分的高跟鞋,卻比我還會走,如果奧運有百貨公司競走比賽的話,我想得獎的都會是女性。

「我走不動了。」我坐在樓梯間的椅子上,再也不想動了。「我在這邊等妳,妳自己去逛。」

「那你在這邊等我一下,我過去那邊逛一下,馬上回來。」

我無力地搖搖手表示我知道了,亮吟像走台步似的往另一個方向走去。我看看手上的戰利品,兩個包包、三套洋裝、五雙鞋子,加上一些飾品,加一加也快要一百萬,一百萬我要賺多久,可能就是我的年收入了?亮吟宛如去超市一樣,一個下午就花光了我要辛苦一整年的血汗。

當有錢人真好呀!

這是我最終的感想。

由於過於疲憊,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了。我夢到自己在一個金庫裡,旁邊堆滿現金,銀行經理在旁邊拿著碼錶計時,五分鐘我可以拿多少都算我的,他按下碼錶的那刻,我拼了命的把錢塞進黑色的旅行袋中,裝滿了一個又一個,當我要裝第三個的時候,經理說時間到了,由於沒有把錢拿出金庫,所以裝好的錢都不算數。我跟他爭辯他一開始又沒有說要拿出金庫,他說這是遊戲規則,要遵守規則遊戲才能進行下去,當我還想跟他爭論的時候,就醒過來了。

我發現自己睡的有點狼狽,用手背抹抹嘴,不知道有沒有偷流口水。

「我剛剛有幫你擦了啦!」

更糗的是,亮吟坐在旁邊玩手機,我的邋遢睡相不就都被她看光了。

「妳在這邊多久了?幹嘛不叫我?」

「大概15分鐘吧,因為我看你睡的很熟,平常一定很累,所以就沒有叫你了。」

「妳逛完了喔?」

「恩,我們走吧。」

開車送她回家,我對賓士車轉彎時車子都不會晃這件事感到佩服,它的底盤與避震系統做的如此精妙,我想只要是有錢人都應該要買一台,我把它放進我首輛購車的名單之中。亮吟在旁邊一直看著手機傻笑。

「有什麼這麼好笑?」

「你看,你睡著的樣子好可愛喔。」

手機裡出現我睡著還流著口水的臉,我覺得丟臉到無可復加的地步。

「妳怎麼可以偷拍我?」我生氣的樣子一定很驚人,因為我看她後退了一大段。

「對不起,我馬上刪掉。」

然後我突然想到協理說的:「她要幹嘛就幹嘛,不要讓她不高興。」

「算了啦,妳覺得好笑就留著好了。」

「真的嗎?那你不要生氣了。」

有時候我真的很痛恨自己對這些有錢人畢恭畢敬的態度,好像用錢就可以買到我的自尊與靈魂,我的潛意識嘲笑自己的勢利與懦弱,可是我面對這些譏嘲,只能靜默地冷眼看待,不然就算我想逃開這一切,也會被現實給活生生地拖回來鞭屍而已。

「那妳也要讓我拍一張才能扯平。」

「這樣啊,好吧。」

亮吟揚起亮麗的笑容,在我手機的框框裡甜美到不行,如果她把自己的照片放在網路上的話,點閱人數肯定會破表,上美女正妹首頁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。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拍她的照片才能抵銷我對自己的怨恨,就像鞋子被踩到就一定要踩回來那樣,感覺自己像個小學生般的幼稚,但我沒辦法反擊,這只能當成我對殘酷現實的無力報復而已。

「我幫你設為手機桌面。」她一把將我的手機搶了去。

「為什麼要設為桌面?」

「這樣以後你看到就會想到我啊,想到我時也可以看到我。」她說完自己嚇了一跳,彷彿這句話是禁語一樣。「沒有啦,我的意思是,你桌面有個正妹也比較賞心悅目。」她試著想解釋,卻感覺有點牽強,要正妹的照片網路上多的是。

「好啦,你高興就好。」真的是很小朋友。

把曖昧填上年齡的差距後,那我想,曖昧就再也不是曖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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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七點多,外頭下起雨來,滴滴答答敲在鐵皮屋頂上,譜成極不協調的協奏曲,難得今天協理不在,大家早早就鳥獸散了。我走在濕答答的人行道上,腳下有點濕滑,想到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,我的心情也跟著一吋吋地被濡濕。

坐上吧台的位子,日本料理師傅問我今天想吃什麼?

「給我綜合生魚片壽司,再加一碗烏龍麵。」

「喝清酒還是燒酌。」

「今天先不用。」

「不喝酒?很反常喔。」師傅笑了笑,開始準備我的食材。

「呵呵。」

這間日本料理店我每次來都一個人坐吧台,我覺得這樣可以更親近食材,表達我對它們的尊敬之意。跟師傅聊天久了就熟了,有時候會幫我製作一些限定的料理,新鮮彈牙的口感一般客人很難吃得到。

今天是父親的忌日,我決定不喝酒,想用清醒的頭腦去回憶一些事,以紀念失去父愛的童年,是多麼地令人感到悲情。

我對父親最有印象的畫面,是我六歲時他帶我去吃日本料理的那一次,也是我第一次吃生魚片握壽司,嗆辣的芥末弄得我鼻子發癢連打噴嚏,父親在旁哈哈大笑。

但從他過世之後,我有整整兩年沒有再吃過握壽司。

「特製握壽司好了喔。」師傅悄悄地跟我說。「幫你多加了兩個新研發的,吃吃看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接過擺放漂亮的握壽司,精緻的餐盤襯托出壽司美味的視覺感受,讓人不禁胃口大開,握壽司不僅是我最喜歡的食物之一,也成為我憑弔父親的特殊方式。

我的童年有很大一部分的時間,都在搬家中度過。

父親是個貿易進口商,從事電子產品的買賣業務,雖然是小公司,營運還算順利平穩,我們家算不上大富之家,小康倒還是有餘,生活吃喝沒問題,我想要的玩具父親也從來沒讓我失望過。

然而變故,往往就發生在你最感到幸福的時候。

我十一歲那年,父親的公司被倒了很大一筆債,欠債的人剎那人間蒸發,像是從來沒出現在這個地球上一樣。我們還不出來銀行的貸款,只談論利息與債權的冷血金融業立刻把我們的房子拍賣,將我們從美輪美奐的家趕到老舊不堪的公寓裡。公司一轉眼就倒閉,父親變得窮途潦倒,只靠著母親在區公所的約聘職工作養活我們。

過兩年父親因為失志而鬱鬱寡歡,身體越來越不好,在他過世前的那陣子,我們連住院的保證金都付不起,母親時常抱著我哭,我十三歲,無能為力。

所以我那時就發誓,我不要再當窮人,母親的眼淚匯集成我力爭上游的河流,因為我感受過貧窮的苦,更讓我有堅強的意志力想去改變。

父親走了,債主卻完全不曾消失。

三天兩頭地騷擾著我們的生活,我知道他們也是受害者,但是毫無休止的侵擾讓我跟母親都好想去跳樓,有幾次我們站在頂樓的天台上,談論著死後的世界。

最後我跟他們協議,逼死我們對他們沒好處,錢我是一定會還的,讓我們每個月分期付款慢慢清償,他們迫於無奈之下也只好答應,於是母親微薄的薪水有一半以上都拿去還債,而我去打工設法養活自己。

等到我大學畢業出社會了,還是在還債。我剛踏進職場的時候,是金融市場起飛的階段,我一個月加上獎金大約可以賺4、5萬塊,有時候獎金比較多的時候可以達到7、8萬,但有三分之二以上拿去還給債主,剩下的就給我媽當家用跟付房租,自己也存不了什麼錢。現在當了白金裡專,收入是有比較好一點,有時運氣好可以有10幾萬的月收入,我跟我媽相依為命,但是像這種奢侈的日本料理,等領到大額獎金時,我久久才敢吃一次。

芥末的辛辣氣味在鼻腔裡流竄,我忽然哭了出來。

「怎麼了?」師傅問。

「吃太快,被嗆到了。」

這時候用這個理由來掩飾心中的苦楚,再合適不過了。

看著師傅一刀一片熟練地切著生魚片,我想像著自己的心一刀刀地被片開,每一片的厚度都相同,放在醋飯上沾些醬油,是不是能得到同樣的美味,或者只會充滿不能忍受的酸澀?

「老同學,怎麼一個人在這裡?」有個男子拍拍我肩膀。

我大學同學老強,我們大一、大二曾經當過兩年室友,所以還算蠻熟的,不過出社會後就比較少連絡,上次同學會也沒有看到他去,不知道在忙些什麼。他幾乎跟大學時代沒什麼變,並不是他保養有道,而是他大學就長這麼老,他之所以會叫老強,就是這個緣故。

「呵呵,大忙人,這一陣子跑去哪啦?上次聚會也沒看到你。」

「哎呀,就去大陸出差呀,明天又要飛啦!」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。

「哇塞,那不就是台商的高級幹部,應該混得很好?」

「馬馬虎虎啦,不就是混口飯吃,還過得去啦。」

「那你有沒有包二奶?」我神秘兮兮地問他。

「什麼二奶?要三奶、四奶都有!」他音量很大,也不怕被旁邊的人聽見。「哎呀,只要你有錢,沒有什麼女人是搞不到的。」

「真的假的?」

「嘿嘿。」老強冷笑著,我無法估定真實性有幾分。

老強點了炸蝦飯,然後我們又點了雞肉燒烤,剛烤好送來的時候還滋滋作響的表皮肉汁令人垂涎欲滴,加上炸物與沙拉,最後還是叫了清酒,本來說好不喝酒的,管它的,人生最開心的事不就是他鄉遇故知嗎?於是我們互敬一杯,就開起了兩個人的小型同學會。

「你知道嗎?上海的女生說話呀,就像棉花糖一樣,讓人聽了都軟綿綿的。」

「就是人家說的吳儂軟語吧?」我說。

「有空你來上海玩,我招待你。」老強眼神透出不懷好意的意味。「很好玩的喔。」

「呵呵,有機會再說囉。」

「對了,你有對象了沒?」

「還沒,現在還是單身。」

「我有個朋友的妹妹,長的還蠻漂亮的,也是單身,介紹給你怎麼樣?」

「不用了啦,這種事情是很靠緣分。」

「緣分緣分,我就是要幫你湊合緣分呀,你也老大不小了,想想未來吧。」老強邊說話邊將整尾炸蝦咬進嘴裡咀嚼,蝦尾巴在嘴唇外面亂甩。「還是忘不了她呀?」

「我……」我的心頭一震,話就哽在氣管上。

「唉呀呀,都過十幾年了,放手吧,不是你的終究不會是你的。」

在我全部的大學同學裡,只有老強知道我偷偷喜歡沁柔,但是我沒告訴他喔,是他自己猜出來的,因為他說每次只要一講到沁柔,我的眼神就變得很奇怪。

「我坦白跟你說好了,你是不會有機會的?」

「為什麼?只要她還沒結婚,我都還有機會。」

「那你都不會介意她懷過孕嗎?」

「什麼!懷孕?」

「你不知道啊!她懷過學長的孩子,不過那時學長要她拿掉,不然就要跟她分手。」老強喝了一口清酒,似乎準備要說一個很遙遠的故事。「沁柔當然不願意呀,但是為了要跟學長繼續在一起,只好去拿掉了。」

「什麼時候的事?你怎麼會知道?」他的話猶如一把匕首,刺進我的胸膛。

「大概是我們大四的時候吧,我那時的女朋友,你知道的,就那個阿雅,很喜歡跳刨冰進行曲的那個,她告訴我的。」老強看著裝清酒的杯子,彷彿用念力就可以把它震碎。「是她陪沁柔去婦產科的。」

「你怎麼都沒告訴我?」

「那時大家就準備要畢業啦,就都很少見面了,而且這種人家的私事,我也不好到處去說。」老強吐出一口氣,就像吐出藏在心裡多年的秘密一樣。「所以說,你看沁柔有多愛學長,寧願為了他犧牲自己的小孩,天底下有哪一個母親,忍心把自己的小孩給活生生弄死。」

現在我的腦筋一片空白,不能想像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沁柔身上,難怪大四下有一陣子她的臉色總是很蒼白,有時也翹課沒來學校,我仔細回想那個時候沁柔的異常狀況,幾塊幾塊的回憶碎片逐漸拼湊,就組合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。

「老強,我先走,下次再一起吃飯。」我丟了兩千塊在桌上。

「喂,我是要跟你說,我朋友的女兒……喂……」

我幾乎是用衝的跑出餐廳,沒聽到最後他說了什麼,打沁柔的電話都轉到語音信箱,我跳上計程車,直奔沁柔她家。

為什麼我這麼渾然無知,讓沁柔自己一個人忍受椎心的苦楚,原本我以為她沒有我的話可以過得更幸福,但如今這樣,我當初的退讓到底有什麼意義?

到了內湖區她家附近,我沒有來過也不知道她住哪一間,下了車之後只好在附近一直亂繞。我也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遇到她,但我現在好想見到她,跟她說說話。

雨又大了一點,我開始跑起來,打了手機還是語音信箱,我一直跑一直跑,記不清楚已經跑過幾條街了,還是沒能遇見沁柔,我想跟她說我有多心疼她,我想跟她說我會把她捧在手心上,我會跟她說我絕對不會讓她受到這種痛苦,我會跟她說就算全世界都想傷害妳,我也會站在妳身前,為妳擋下這一切。突然間我不知道踢到什麼東西就跌倒了,手部擦傷,襯衫逐漸被血染紅,我覺得好痛,但分不清楚是手痛還是心痛,我痛恨自己的虛弱無力,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不敢說我喜歡妳;我痛恨自己的後知後覺,讓她受到傷害的儘管不是自己的錯,卻覺得有陪她度過的義務。

電話響了。

「傑森,你找我喔?」沁柔打來的。

「對呀,妳在哪裡?打你的手機都不通。」

「我手機沒電了,剛剛去出版社,現在才回家。」

「我在妳家附近,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妳說,妳家在哪裡?」

她跟我講了地址之後,我用最快的速度奔跑過去。

她站在公寓的樓下等我。

「傑森,你怎麼淋的溼答答?唉呀,你受傷了?」

我什麼都沒說就衝過去抱住她,

「傑森……」她雙手垂在兩側,沒有拒絕也沒有回應我的擁抱。

「為什麼沒跟我說妳懷過孕?為什麼沒跟我說妳拿掉小孩的事?」

「你怎麼會知道?」沁柔顯得很驚訝,更直接證實了這件事是真的。

「那個混蛋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妳?」我繼續抱著她,感覺好心疼好心疼。

天空打了個閃電,我詛咒那個殺千刀的王八蛋。

我第一次進到沁柔的房間,有股淡淡的香味,果然很符合我心中女神的氣味,黃色的牆壁散發出溫暖的感覺,白色的書架上放滿各式各樣的書與雜誌,充滿文學的氣息。

沁柔拿出醫藥箱,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的臉也受傷了,

「怎麼弄成這樣子呀?」沁柔皺著眉頭。

「沁柔,你為什麼不離開他呀?那麼爛的人……」

她用棉花棒幫我擦藥,我照鏡子時看見自己的嘴角有點流血。

「有時候愛上就是愛上了,沒辦法離開。」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帶表情。

「什麼叫沒辦法?妳值得更好的人來對妳好?」

「他也對我很好?」

「什麼對妳好?對妳好的人不會讓妳去拿掉孩子。」

我看見沁柔的鎖骨在她頸子下面細緻地突出,如此優雅完美卻又顯得孤獨,彷彿獨立的孤島飄流在純白的海洋上,與世隔絕,平常我一定會看到著迷,不過現在我卻覺得它像一副枷鎖,拑住沁柔的靈魂。

「傑森。」她放下手上的棉花棒,用眼睛直視著我。「是我自己選擇的。」

接著靜默就像死神的斗蓬,陰沉地籠罩著我們。

這次我不能再讓沁柔受到這樣的折磨,如果我繼續視若無睹地放任,還算是個男人嗎?

「如果妳願意,請讓我照顧妳。」我強硬地把內心的話說出來,不然我到死都不會甘願。「也許我沒學長那麼優秀,不過我很努力進取;也許我長得很平凡,但是我會用我最大的力氣去愛妳;也許我沒有辦法飛黃騰達,不過我會盡我所能讓妳過好日子;也許我………」

「你還不懂嗎?」沁柔打斷我的話,也打斷了我的真心。「這輩子我不會再愛上別人。」

這句話如同一把刀刺進我的胸膛,劃破我的氣管,噎住我的喉嚨,讓我難以呼吸。

我受夠了自己的懦弱,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混帳苦等十年?想到這件事就讓我覺得自己蠢到外星球去了。

我下足了決定,無論要用多少心力,我都會讓沁柔快樂。如果騎士沒有面對龍的勇氣,他就永遠都不能解放出公主,得到永恆的幸福。

「沁柔,我愛妳。」

沁柔看著地板一動也不動,專注的眼神好像要把地板看穿一樣。

「傑森我……」

我不等她回答,就把我的唇重疊在她的唇上,然後反射性地將她壓制在床上,忘情地吻她,宛如一頭發狂的猛獸。

我在沁柔的身上索求,像是要討回十年來所漂浮的愛情,像是急於要挽救沁柔受傷過的心靈,像是對我自己過去的愚蠢蹉跎,做個完整的報復。當我越是悔恨,情緒越是激動,而我越是瘋狂,沁柔越是沒有力氣抵抗,我開始動手去脫她的衣服。

在回復自我的那一刻,是沁柔打了我一巴掌,給我的無禮重重一擊。

我看到沁柔在哭,怎麼會?沁柔的衣衫有點不整,然後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瘋狂行為,嚇的我從床上跳起來,背脊發汗。

我不是要給沁柔幸福快樂?那我到底在做什麼?我這樣跟那個畜生有什麼兩樣?或者我比那個禽獸還更不如?

「沁柔,對不起,我不是……」

沁柔只是哭,眼淚持續地隨著無聲的語言落下。

我嘆了一口氣,現在說什麼都不能彌補我的罪過。我默默地走出沁柔的房間,走出沁柔的世界,把巨大的悔恨給關在門後。

我在雨裡拼命跑著,彷彿只要跑得夠快,不好的事情就能倒轉,就能回到還沒吻她的時候,就能回到我還不知道她墮胎的時候,或者就能回到,我完全不認識她的時候。

然後我在雨裡一直哭,一直哭,在這樣澎陀大雨的夜裡剛好沒人能發覺,躲在雨裡我不用去在意別人的眼光,不用去營造現實的假象,我現在只想哭,哭到累了,擠不出眼淚,我想雨就自動會停。

結束了!我十年的愛情,我十年的歲月,我十年累積的不甘心,全部都結束了。

走著走著,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最後看到捷運站就走了進去。

還有捷運呀?那肯定還不夠晚,要是夜不夠黑,天就還不能亮。

我站在月台上,水滴沿著外套邊緣滴滴答答,在我的周圍形成一灘水圈,現在的時機正好,我把自己困在圈圈裡與世隔絕,這樣我就不用煩惱外面世界的混亂,跟我有什麼關係?

我感覺好冷,從心底冷到皮膚表層,然後在我的睫毛上結冰。捷運進站前激起的風像要把我吹個粉碎,穿透我的毛細孔後,在我的心上刻下傷痕,看著月台邊的黃線,就如同盯著人間與冥界的分野,看起來近若咫尺,如果跨了過去,是不是所有的傷痛都能解決?捷運車頭燈的光將我的影子拉長,有一股力量拖曳著我的意念,讓我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。

當我踩上黃線的時候,有隻手拉了我一把。

「楊傑森,是怎樣啊?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?」

我的眼薕映出小嵐的身影,彷彿看到連日大雨來的第一道陽光。

「搞成全身都濕了幹嘛?拍偶像劇啊?」

「小嵐……」我一個箭步向前抱住她。

「你幹嘛啦?」小嵐試著推開我,以免被我身上的水給弄濕。

「小嵐,嗚哇~~」我又忍不住地哭了出來,伏在小嵐的肩上,不可抑制地嚎啕。「我……我失戀了。」

其實我根本就沒有談戀愛,更別說是失戀了,充其量只能說被單戀的對象給拒絕而已。就像看著攻略手冊打RPG遊戲,我原本就知道最後結局是悲劇,但是還是不肯放下地玩到最後一關才能罷休。

投注十年的希望,就在今晚被絕情的大鐵鎚給敲個粉碎。

你怎能不准我傷心?

小嵐再也沒說什麼,任由我抱著她哭著,眼淚和鼻涕流得我滿臉,我想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,也許這樣我就可以忘了沁柔,忘了過去。

然後捷運一班班過去,沒有為我的悲傷多作停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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鬧鐘的鈴聲響起,我卻沒有氣力起身按掉惱人的開關,疲憊不斷攪動記憶深層的sauce,人生就像一鍋咖哩,不斷添加的詭異佐料讓人禁不住想探索其中的滋味。

稠稠的!

用小指沾了一點,味道居然包含酸甜苦辣鹹!

我好想哭,用不發出聲音的啜泣來表達我無聲的抗議,可以嗎?

我把自己關在夢境裏,這裡是我唯一的安全地帶。虛構出完全漆黑的房間,使人認不出顏色是紅還是黑,我試圖要找到出口得到解脫,卻只能徒勞無功地摸著牆一無所獲。

回到現實之後的冷靜,幻想總是不如童話般的美好。

人們常活在自己建構的完美期待裡,只要給予他們一點小小的希望,就可以讓他們發揮無限潛力勇敢地走下去,以為有一天命運終究能夠為自己帶來好運。

其實說穿了,都是自欺欺人。

吵死了!

我把鬧鐘砸到角落,碰撞到牆之後零件就四處散落,但是鈴聲就像催魂使者般不停地糾纏著我,我很想對牛頭或馬面說:「你能不能,晚一點再來?」

「我起來可以了吧?」我對著鬧鐘咆哮,它好像在回應我的忿怒似的,霎時閉了嘴。

我請了病假,昨晚的那場雨讓我發高燒,吃了退燒藥後,現在臉還是覺得有點熱。餐廳的桌上放著一鍋粥與字條,我媽叫我起床之後自己熱來吃。我媽在區公所當約僱人員,就是處理一般的行政事務之類的,她常說在她這個年紀還有這樣的工作可以做,真的要慶幸了。她去上班後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,孤獨感很懂得見縫插針,馬上貼近我的身體,跟我稱兄道弟。

我想要把那鍋粥放進微波爐,可是手實在沒力氣,一不小心就把整鍋粥打翻在地,我看著地上混亂的場景,又是一陣難過的感覺襲來。

我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了,還能幹什麼?

「不吃了。」我像是在跟自己賭氣一樣,再也不看那鍋粥一眼。

把自己丟進客廳的沙發裡,轉開電視沖淡孤寂的騷擾,但電視在做什麼內容我根本就沒有在看,努力地想跟寂寞對抗,卻被它的上勾拳打中下巴,爬不起來。

又哭了出來,我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多愁善感的人了呀?

那就讓它繼續哭吧!我還是相信,如果淚沒有流乾,悲傷就不會止息。

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海洋時,電鈴響起。

假使是按錯門鈴的話,我會給他一拳讓他記取教訓,不過我懷疑,現在的自己是不是有這個能力?

「你好。」亮吟站在門口。

「妳怎麼會來?」我扶住門框,無力地吐出這幾個字。

「聽說你生病了,我來看你。」

「喔,進來吧。」我進到廚房想幫她倒一杯水,卻發現我的手沒辦法舉起水壺。

「我來吧。」亮吟為自己倒了一杯水。「吃過飯了沒?」

「我的早午餐在那裡。」我看著地上的狼藉,無奈地說。

「哇,怎麼打翻了?那你不就沒吃?」

我給她一個毫無笑意的苦笑充當回答。

「這樣不行啦,沒吃東西就沒有力氣對抗病毒呀。」她放下她的包包與外套。「我來幫你煮。」

「妳會煮飯?」我的確驚訝,像她這種千金大小姐做什麼都有人服侍,會煮飯真的是世界奇聞。

「以前在英國唸書的時候,我都是自己煮飯的耶。」她趕我去客廳等。「等一下下就好了。」

我攤在沙發上如同一塊待宰的豬肉,亮吟在冰箱與廚房裡翻箱倒櫃,接著逐漸地就有香氣傳了出來,我閉上眼睛想像等一下的午餐會有多麼可口,儘管我完全沒有食慾可言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亮吟搖醒了我,原來我不小心睡著了。

「看起來蠻好吃的。」我說。

有一鍋加了魚肉煮成的鹹粥,還有煎蔥蛋跟炒高麗菜。她裝了一碗,我拿著湯匙的手在發抖。

「我餵你吧。」她舀了一湯匙的粥,吹了吹遞給我吃。

我吃了一口覺得好好吃喔,突然覺得有點感動。

「亮吟,謝謝。」

亮吟笑了一下,又餵我吃了第二口。

吃完午餐吃了藥,藥效發揮的時候感覺昏昏欲睡。

「那你去睡一下,我把這裡收一收。」

「那你放著就好,要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就可以了。」

睡夢中的我變成一隻老鷹,遨翔在天際間無拘無束的,累了就停留在高峰上,斜眼看這個慌亂的世界,不懂得人們為什麼總是這麼混亂,然後我的羽毛掉了,一根又一根,直到全部的羽毛都掉光,我就再也飛不起來了。慌亂的人們這時候很困惑地看著我,好像我是外星球來的生物,疑惑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打亂他們忙碌的生活?

下一次掙開眼的時候已經晚上六點多了,燒好像退了,頭也比較沒那麼熱了。

「咳咳咳……」一起身就咳嗽不止。

「你還好吧?喝杯溫水。」亮吟倒了一杯水給我。

「妳怎麼還沒走?」

「我想說我也沒什麼事呀,就整理一下客廳,然後去菜市場買菜,今天的蘿蔔好貴喔,不過我跟老闆殺價,他看我可愛就便宜賣給我了,呵呵。」這個千金大小姐可以不眨眼買個十幾萬的包包,卻為了十幾塊跟菜攤老闆殺價。

「恩,妳是很可愛。」

「想不想吃飯,我已經煮好了。」

「這樣太麻煩妳了。」

「沒關係啦,反正我也沒事。」

我們走向餐廳的時候,我媽剛好開門進來。

「小森呀,有沒有好一點?」

我媽看看我,又看看亮吟,表情彷彿是第一次看見我似的。

「這個是你女朋友嗎?」我媽問。

「楊媽媽您好。」亮吟說。

「不是不是,我們只是朋友。」

我想解釋清楚,結果太著急又咳了起來,亮吟輕輕地拍著我的背。

「好啦,那我來煮飯,等等一起留下來吃。」我媽對亮吟說。

「亮吟已經煮好了。」

「這些都是你煮的。」我媽看著亮吟,表情像看到上古時代的動物。

「對呀,煮得不好請不要見怪喔。」

是不是要辦流水席呀?五菜一湯還加上甜點,有沒有吃這麼多啊?

「恩,好吃。」我媽說。

「因為我們家有個很會煮飯的吳媽,我都是跟她學的。」

「你們家,是住在新天地嗎?」

「對呀。」

「好好好,人長得漂亮又會煮飯,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很難得囉。」

「沒有啦,煮飯剛好是我的興趣啦。」

吃完晚飯亮吟又自告奮勇要洗碗,我跟我媽坐在客廳裡看電視,可是我媽一直在觀察亮吟的一舉一動。

「我看這個很不錯耶,人漂亮家教又好。」

「是是是,家裡又有錢。」我拿著遙控器隨意的轉台,應和著回答。

「對對對,你們怎麼沒在一起啊?」

「媽,妳不要傻了,她們那種有錢人不是我們高攀的起的。」

「可是要是你們以後結婚的話,那你爸爸的負債,我們很快就可以還掉了。」

「就算是這樣好了,那你認為我要去入贅或是以後我們都要在有錢人的眼皮底下過活,抬不起頭來。」

我媽彷彿美夢被我打醒一般,出現很震驚的神情。

「可是我……過這種欠債的日子已經過到怕了。」我媽歷經風霜的臉上,又添了一絲的委曲。

「我每個月不是都有在還錢嗎?總有一天可以還完的。」雖然說可能還要過很久。

「自從你爸爸死後,我們都沒有過過自由的日子。」我媽說著又要哭了起來。

「妳這樣只是從這個監獄轉到另一間而已。」

「就算是轉監,也是轉到比較大間的監獄呀。」我媽試著說服我,可是聽起來更像在說服自己。

「我做不到,我不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,我靠自己的力量還債,生活還比較踏實。」

「小森……」

我媽又正要說什麼的時候,亮吟走了過來。

「楊媽媽,我都洗好了,剩菜冰在冰箱裡。」

「好好,妳好乖喔。」我媽握著亮吟的手,不捨的拍著。「不知道我們小森有沒有這個福份……」

「媽!」我瞪了我媽一眼,她就沒再繼續說下去。

亮吟看看我,又看看我媽,一臉疑惑。

「我送妳去搭車。」我對亮吟說,時間已經九點多了。

「喔喔,好,那楊媽媽再見。」亮吟站起來拿著包包。

「再見再見,有空再來玩呀。」我媽說。

走往樓下時,我看到樓梯間的牆壁斑駁,油漆脫落的碎片在地上像白色的雪花,老公寓都會這樣的吧?比起新天地的富麗堂皇可說是天差地遠,我突然一股自卑感湧上心頭,什麼嘛,癩蝦蟆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,天鵝肉不是我們輕易可以吃的。

「我幫你打電話叫車,比較安全。」快走到巷口時我說。

「不用了,我搭公車就好。」

「搭公車?大小姐怎麼可以搭公車?」

「我不是大小姐,雖然我家是有點錢,但不要叫我大小姐。」亮吟有點慍怒的樣子,好像我在汙辱她。

「妳不要多想,我沒有惡意。」

「恩,你不也都搭公車嗎?那我也搭公車,感覺這樣可以貼近你一點。」

「可是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太好,公車上很多色狼。」我拿起手機要打電話叫車。

「我可沒你想的那麼嬌貴。」亮吟抓住我拿手機的手。「在英國一個人生活時,什麼都要靠自己的喔。」

「好吧。」她一臉嚴肅的模樣,讓我不得不妥協。

等公車的時候,我們沉默無語,看著街上的車一輛一輛地經過。我隱隱感到現在的情形很不妙,亮吟是不是誤會了什麼?我把她當成一般朋友,甚至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的毫無遐想,但是她今天特地跑來看我,又陪了我一整天,如果讓她有什麼錯誤的感覺的話,我想應該及早說清楚才好。

「亮吟我跟妳說一個秘密,我有喜歡的人了。」我試圖用輕鬆的語氣把事情說出來,以免場面弄得很尷尬。

「喔喔。」她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驚訝或不自然,應該是我自己想太多了。

「是我大學同學。」

「那她也喜歡你嗎?」

這句話猶如一支利箭,從亮吟的嘴上射進了我的肋骨之間。

「沒有,她不喜歡我,她也不會喜歡我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她有男朋友,而且,說不定要結婚了。」

「那你還要喜歡她?」

「不知道耶,喜歡就喜歡了,而且也喜歡很久了。」

「既然這樣,你也不能阻止我喜歡你。」她講出這句話,我感覺她像是對我丟了一顆手榴彈。

「妳別傻了,我們不適合。」

「適不適合不是用這樣說說就會知道的。」亮吟盯著街道對面要過馬路的人群。「而且你還沒交女朋友呀,這樣跟你喜歡一個有未婚夫的女生比起來,我還贏過你一點。」

她說的很有道理,又感覺哪裡怪怪的,可是我又說不出哪裡怪。

「不行啦,我覺得這樣不行。」

「為什麼不行?」

當我又想反駁的時候公車來了,是每天讓我跟台北對話的905。

「早點休息感冒才會快好喔。」亮吟最後留下這句話,作為最後的結語。

「恩。」

亮吟輕盈地跳上公車,在車上跟我揮手道別。我目送著公車揚長而去,送走一段無法迎接的愛情。

整段對話在我腦海裡跑了十幾遍,我還是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缺口,她說她喜歡我,是喜歡我哪一點?我除了身高185公分比較高一點外,長相普通、家世平凡、個性一般,職業中等,實在找不到有什麼特別的優點值得讓她喜歡我的。

直到要睡覺時,躺在床上我還在想怎麼解決這個困局。

「小森。」我媽站在我房間的門口。

「嗯?」

「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一下,不僅是為了自己,也為了這個家。」

「媽,妳不要說了。」我用枕頭摀住耳朵。

接著我聽到我媽歎息的聲音,門就被輕輕關上了。

我愛的人不會愛我,不應該喜歡我的人卻喜歡著我,這似乎就是人生最常面臨的宿命。我又想到沁柔哭泣的臉,眼淚再度從淚腺中被勾引出來。

如果這就是我逃脫不了的結局。

今天晚上再讓我盡情地悲傷一下,可以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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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球沒有停歇地持續轉著,太陽一樣規律地東昇西落,就算你的世界毀滅了,周遭的人與事都會毫不在意地拋下你,繼續往前行。

人可以選擇自怨自艾,或是奮力地振作起來,而我的人生,根本就沒有可以懈怠的縫隙。

我有一大筆債務要還,還有很多還沒實現的願望,在滾輪裡跑動的雙腿儘管再疲憊,我還是只能往前跑,因為只要我一停下來,就會有更大的壓力往我的肩上壓下,讓我挺不起胸膛。

「感冒好一點了沒?」小嵐站在我的VIP室門口,一臉睡眼惺忪。

「嗯,好很多了,謝謝。」我整理著早上要出的報表。「怎樣?昨天沒睡好?」

「嗯嗯,跟男朋友吵了一架,就睡不太著。」

「吵架?幹嘛吵架?」

「說到這個我就很氣。」小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雙手插在胸前。「我發現他跟那個女生在傳曖昧訊息。」

「哪個女生?」我問。

「就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,他高中同學,胸部很大的那個。」

「是喔,妳怎麼會看到他的訊息?」

「我趁他去洗澡的時候偷看的。」小嵐把玩著我桌上的名片夾。「我當然就很生氣地問他呀,沒想到他不認錯就算了,還比我更生氣。」

「妳偷看他的訊息是不對呀,要是我也會很生氣啊。」

「可是明明錯的人是他。」

「唉呀呀,感情不是只分對錯的,處理不好就連對的人也會變成錯的。」

「說的好像你很懂似的,談過幾次戀愛呀?」小嵐把我桌上的名片站立夾推倒。

「我…看書上寫的。」是看了沁柔的書。一想到沁柔,又湧來一陣莫名的心痛感。

「書裡面說的都是屁話,要是真實世界有書裡面說的一半美好,那談戀愛就都用不著爭吵了。」

「可是我還是相信……」

「相信什麼?」小嵐打斷我的話。「相信的話,你怎麼會失戀?又怎麼會在捷運月台上抱著我哭?」

我彷彿被刺中要害,一股熱源爬上鼻腔要尋找出口。

「好啦,我不是故意的啦!」小嵐看我要哭的樣子,突然道起歉來。

「沒關係,你說的很對,愛情根本不是我們想得那麼美好,假使我們只活在書裡的話,就永遠都到不了未來。」

「你能想得通就好啦。」小嵐站了起來。「人生還長的很呢!」

小嵐就像我的生命導師,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拉我一把,雖然她說話有時很沒水準,卻能在無形中導引著我繼續往前邁進。

「我相信你會找到你的幸福的。」她走到門口時,又回頭看了我一眼。

「希望妳也幸福。」我說。

我們互相交換了眼神,當作是彼此交換了祝福。

點開沁柔的Facebook,看著她遙不可及的笑容,我又讓這股心痛感盤據在思緒前端。人體是一個很奧妙的個體,如果持續地刺痛同一個位置,久而久之細胞就能產生防衛機制,直到長繭之後就再也不痛了,所以我認為只要心痛的夠徹底,就能夠產生抗體,不再被憂傷所糾纏。

螢幕裡面是沁柔去日本玩的照片,她跟神社合照的表情,好開心的樣子,如果她的快樂是因為我,那該有多好。轉到一張背景是黑色的照片,電腦螢幕像是鏡子一般映出我的臉,我看到自己淚流滿面,好醜陋。

我和沁柔是一對孿生質數,就像5跟7,或是11跟13那樣,永遠有個耀眼的偶數隔在我們之間,讓我們雖然如此相近卻又碰觸不到彼此,在這個世界上單獨存在。只能被1與本身整除的孤獨,變成我們生命中共同的悲哀。

如果命運不能將我們拉近,至少我就在遠處知道她是好好的,就夠了。拿起電話傳了一封簡訊給她,我只打了簡單的幾個字:「還是朋友?」

我盯著手機整整30分鐘,簡訊回傳的聲響讓我跳了起來。

上面也只有簡單的回話:「還是朋友」但是沒有任何的標點符號,讓我猜不透是肯定句、疑問句或是否定語氣。

我還是寧願,把事情往好處去想。

看著桌上的玻璃杯,又想到我對沁柔做的事,突然很想用杯裡的水把自己淹死。

去廁所洗把臉好了,今天哀傷的額度已經填滿,我得快點忘了沁柔的事,才不讓我的生活一直空轉。

從廁所出來時,我看到苓雅站在櫃台後面皺著眉頭,好像是很久沒看見我似的。

有什麼好看?到底有什麼好看?

我用手招了招,叫她跟我來一下,我們走到樓梯間,這裡是全公司最安靜的地方。

「我常常發現妳在看我,妳到底在看什麼?」我驚覺自己的語氣有點不好。

「沒有沒有,我只是擔心你……」

「擔心我?我有什麼好被擔心的?」我不以為然地看著樓梯間的窗外,又是一如往常的車水馬龍。

「傑森哥,你還好嗎?」

「我很好,我能有什麼不好的?」

「可是他們都說你……」

「說我怎樣?」

「說你很難過,因為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。」

小嵐那個大嘴巴,我等等一定要殺了她。

「那妳認為呢?」

「我…我認為傑森哥是一個很好的人,所以肯定是那個女生很不識貨。」我不知道苓雅是假裝安慰我的,還是真的出自內心的肺腑之言。

「那妳還真是抬舉我了。」

「我相信跟傑森哥在一起的女生會很幸福的。」

「呵呵,可惜的是那個女生沒有出現。」這時我突然好想找個人抱一下,不管誰都好。「妳是不是喜歡我?」我想到小嵐說苓雅喜歡我這件事,想要把它搞清楚。

「恩。」苓雅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。

「那妳會想要跟我在一起嗎?」

說完之後,我自己也嚇了一跳。是開玩笑的?還是惡作劇?說真的,我也在疑惑自己說這句話的原始用意。

如果我只是因為寂寞而胡亂找個人在一起的話,那我的感情不是太廉價了嗎?而且,對於彼此都是不負責任的態度吧。

不過,要是現在有個人說她喜歡我,我一定會立刻感動到哭。

「你可不可以……讓我考慮一下?」

「什麼?」我突然感到手足無措。「妳不用這麼認真…我不是……」

「等我想好再跟你說。」

說完她就走了,沒有給我留下反駁的空間。

回到我賴以安全的小空間,我感到有些茫然。剛剛的場景好像是我在跟她告白,但我沒那個意思,希望她別誤會的好。

--

早上9點30分,連動債的新聞持續被炒大,許多受害的民眾到處抗議,聲淚俱下的哀求令人動容,不過最後的結果卻都是索求無門罷了。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年長者,很多阿伯、阿婆被理專游說,認為連動債是很保本的投資商品,跟定存一樣,不會有太大的風險,於是把退休金或是養老金都拿出來買了很大金額的連動債。然而這些莫名奇妙的債券根本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,它經過了很複雜的包裝,複雜到我們專心聽了30分鐘也還無法了解裡面到底包含什麼成分。但就是因為信任,對,就是「信任」害慘了這些老人,信任理專的專業,信任銀行的招牌,讓原本只想保守地獲取利息的他們,一下子就掉進了不得翻身的泥沼裡。

經過了這一波金融海嘯,購買連動債的人,可說是幾乎血本無歸。而那些販售連動債的理專真的該死,害這麼多老人家晚年不保,可能連安度餘年都有問題,這些理專就該抓去槍斃,然後直接送入地獄。

我也做過這種事,所以我也一樣該死。但為了生活我不得不為,不管公司交代我一個月要賣多少爛產品我都得盡力達成,如果沒完成目標就要被檢討,就要被責罵,就要被逼退。在這之後迎接而來的是我丟了工作,生活困頓之外債主每天上門催討,還威脅我再不還錢就要斷手斷腳,你有過這種經驗嗎?我想大家都是幸福家庭的小孩,從小可能衣食無缺被捧為父母的心頭肉,但這種日子我已經過怕了,以前我只要聽到敲門聲,心裡的恐懼就會油然而生;看到債主們滿臉橫肉地大聲咆哮,就會很想死了一了百了。

那你覺得我應該同情這些老人,還是為了自己的苟活而偽裝?於是我昧著良心,依著公司教導的話術,一筆筆地成交著猶如定時炸彈的連動債券。由於購買連動債的金額通常都很大,很多人都是幾百萬幾百萬的買,而公司開出的佣金也真是吸引人,我成交一筆連動債,就勝過我做了好幾筆的基金交易。我越努力地為自己的人生著想,購買連動債的老人們下場就越悽慘,一張一張的死亡證明從我手上開出,親自交給一雙雙滿佈皺紋的纖細雙手。跟我握手的時候他們臉上都帶著笑,燦爛到足以把我的罪惡感互相抵消,他們愈是對未來充滿希望,我就愈是在心裡責罵自己的無恥。

我想地獄裡一定有個房間寫著我的名字,等著我去入住,如果有所選擇的話,我企求那些受害的老人們別跟我住在同一層,因為聽見他們的哭聲,才是對我最大的折磨。

「您好,好久不見啦!」我說。

「你……」

我向一個老客戶打招呼,是一個70幾歲的老伯伯,他是鐵路局退休的,領了退休金之後生活過得可悠然自得了,以前常常來找我聊天,自從金融風暴之後,就很少來了。

可是我看他的神情不太對,就我當理專多年的直覺,好像有種不能避免的危險,逐漸靠近的感覺。

「你…害得我…好慘…」他說話的時候帶著鄉音,不流暢的語調有些哽咽。

「伯伯,怎麼了?你慢慢說。」

「你介紹我買的連動債,現在只剩下10%可以拿回來,那是我工作了一輩子的退休金,我全部都交給你,現在你叫我怎麼活?」他拿著柺杖作勢要打我。

「我……」我一時語塞,說不出話來。

「你說!你說!」

他肯定是看到電視新聞的報導,又想到連動債的慘賠讓他的退休生活陷入危機,所以才又不甘心地跑來想理論一番,但是除了發洩情緒之外,對殘酷的現實一點用都沒有。

「我兒子長大了,不要我了,跟媳婦在美國不回來了,我就是靠這筆退休金來養老的,現在,我沒有了這筆錢,我要怎麼活,還不如死了算了。」

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抓我的肩膀,其實他虛弱到連一點力氣也沒有,不過我卻被他推到牆邊,背靠著牆。之後他過來掐住我的脖子,好像要致我於死地,不過我卻感不到痛,如果可以的話,我真希望他能夠掐死我,然後我就可以去地獄裡那間預定好的房間懺悔,為我的過錯贖罪。

這樣的橋段,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看了太多,但是我什麼也沒辦法做。你得讓他們盡情宣洩心中的不滿、悔恨與絕望,如果他們發洩夠了,也許就能認清事實,重新走下去,就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玩具時會哭,等到哭累了就自然不哭了。

老伯在哭,眼淚滴到我的手上,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,猶如身在極地裡。我為了自己的生存把他推下懸崖,他往下掉的時候拼命喊叫,而這時我的表情又是怎樣?要是有一面鏡子照著我,我是不是就會看見魔鬼?

「你把錢還給我!還給我!」

老伯大聲哀嚎的聲音引來了協理與警衛,他們把老伯架走,但我不知道他會被帶到哪一層煉獄,也許他們可以拉走老伯的瘦弱軀體,卻無法驅趕老伯囚禁在我內心深處的怨恨。

我,為什麼會這樣?

「你還好吧?」協理很關心地問我,要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,他報告就寫不完了。

「還好,沒事。」

「你還可以上班嗎?還是今天回家休息一下。」

「不用了,我可以,沒事。」

這不是第一次,我想也不會是最後一次。我每次一想到債主橫眉怒目的表情,還有我媽心碎哭泣的臉,就會迫使我懦弱的心,再一次地堅強。

我調整領帶結,剛剛被勒住脖子的感覺還存在,胸口有一股巨大的沉悶感壓在橫隔膜上,讓我無法呼吸。

「我可不可以去平復一下心情再回來?」

「好好,去去去。」

到了20樓的頂樓天台,這裡是我獨有的情緒領域,因為頂樓的風很大,頭髮會被吹得很亂,沒有人會想上來變得像瘋婆子一樣。

我看著新天地的聳立,又不自覺地思考起人生的意義,但是像這樣不斷地思考,本身就是很沒有意義的事情,因為人生不會就這樣而變得比較有意義,只是一直在安慰自己,明天會更好而已。

「啊~~~~~!!」我大喊,反正沒有人會理會,我心中的鬱悶。

我的聲音散在風裡,被帶往遠方去,我期盼狂風順便把我的氣悶一起帶走,但是我知道同樣的事情依舊會發生,我在這個輪迴裡跑了又跑,以為跑了很遠了,卻仍舊逃不開命運作弄般的糾纏。

走回座位時我故作鎮定,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,不過我發覺每個人看到我的感覺都像看到幽靈,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來。

「楊傑森,怎麼樣?」小嵐探頭進來,看我死了沒?

「還好,死不了。」

 

「喔,那就好,我先去忙,晚一點再聊。」然後她根本也沒進來。基本上這種情況常常發生,要是我們這樣就忍受不了,早就待不住了。

人在不順的時候,就會吸引更多不順的事情。今天做什麼都很不順,當不幸佔上風時,我應該要識相地避開才對,還想跟它對抗?真是笨的可以!處理好一堆狗屁拉札的事情,抬頭一看已經快晚上九點了。

「楊傑森,還沒走?」

「恩,差不多了,準備要走了。」

小嵐閃身進來,手裡拿了一瓶威士忌,然後把門鎖上。

「妳怎麼會有這個?」

「我在協理的櫃子拿的。」

「妳不怕被他發現?」

「沒關係啦,反正都是客戶送的,他櫃子裡那麼多瓶,少了一瓶他也不會發現的啦!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別龜龜毛毛的,怎麼樣,來一杯,18年純麥的喔。」

年份高的純麥威士忌就是特別順口,當香醇的味道充斥著口腔時才會懂得什麼是享受人生。尤其在公司喝酒,有種偷做壞事的快感,明知道不可以,卻很忍不住想去做。還好我的小房間裡沒有攝影機,不然在公司偷喝酒被拍到還得了。

「外面還有人嗎?」

「我看過了,都走光了,剩我們兩個人。」

「喂,你倒太多了。」威士忌就是要一點一點喝才有感覺,她倒了一整杯好像要拼酒似的。

「沒關係啦,你慢慢喝就好。」小嵐一口把半杯乾掉。

「你喝太快了啦?」我說。

「哎呀,你也喝。」

小嵐進來時就已經有三分醉意了,再喝了這杯後馬上滿臉通紅,不斷地傻笑,不過我反而覺得這樣比她原本凶巴巴的模樣要可愛多了。

我一口一口地啜著,不知不覺就喝完了一整杯,小嵐癡癡地笑,擺弄著身體,一直在說她身材有多好,小嵐喝醉酒就會這樣,很白痴。我的頭有點暈眩,視線漸漸無法對焦,我喝酒之後通常都會很想睡覺,所以我把頭仰著靠在辦公椅上稍作休息。

突然想到今天的場面,心中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,老伯流淚的臉投影在我的眼簾,就算我閉上眼睛還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見,我很想陪他一起流淚,然後告訴他,我跟他一樣痛心,這種天殺的債券根本就不能拿出來害人。但我不能這樣做,因為站在銀行的立場,站在我自己的立場,都不允許我這樣做,所以我只好閉嘴,默默地表示哀悼。

我覺得好累,不停地偽裝著自己,做一些很自私的事,這些事所產生的後果很令我反胃,卻不得不為。小嵐的嬉笑聲停止了,可能她也累了吧?如果睡完一覺起來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有多好,股市並沒有大跌,連動債沒有變壁紙,阿伯樂得笑呵呵,我也在旁邊跟著高興,這樣有多好。

我感覺到口乾舌燥,威士忌的後勁越來越猛烈,我的心跳聲越來越大,幾乎已經讓我聽不到其他的聲音。我夢到有隻魚在我的嘴裡游泳,游來遊去好像很快樂的樣子,我也多想像牠一樣自由自在,不用為了生活而飽受折騰。那條魚溫溫的、熱熱的,在我的嘴裡游動的時候,內心有種情緒被挑起。

我猛然睜開眼,竟看到小嵐在吻我,而那條魚,是她的舌頭。

我的胸口像有團火在燒,越燒越旺的讓我忘了自己,忘了身處何處。我回應著她,雖然我接吻的經驗不多,技巧不夠純熟,不過我想現在這不是重點,我們此刻只想擁有對方,真切地感受彼此的需求。

小嵐跨坐在我的腿上開始脫衣服,解開襯衫的鈕扣,露出她的紅色蕾絲內衣,我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似的,激烈地吻著她的脖子,她嬌羞的閉著眼睛,和著威士忌氣味的喘息撲到我臉上,接著她也開始脫我的。她敏感的扭動著,彷彿想要逃開我的搔癢,但一方面又像是在附和。

她突然握著我雙股間的騷動,我是首次感受到這樣的溫柔,好細緻柔滑的雙手包覆著我,我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從丹田直湧上胸口,我繼續親吻著她,想徹徹底底的把她佔有。

小嵐躺在桌子上,此刻,我想盡一切的力量讓她快樂,我開始回想在A片上所得來的知識,尋找著源頭卻不曉得要如何進入。

「我想要,快來。」小嵐催促著我。

「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……」

小嵐忽然抓住我往裡頭送,有了她的輔助很順利的進入了。我看見她咬著下嘴唇,眼睛看向旁邊。

「怎麼了?會痛嗎?」我問。

小嵐搖搖頭。我聽說女生第一次會很痛,不過小嵐跟男友在一起那麼久了,應該不是第一次了。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,發現桌上的魯夫也在看我們。我把魯夫轉過去面向牆壁,雖然伙伴很重要,不過這時候,就讓我自己解決吧。

我試著扭動腰部,不過小嵐突然呻吟了一聲。

「怎……怎麼了?」我很緊張地問。。

「快動呀,笨蛋!」

「喔喔。」

聽到這句話我好像是受到了鼓勵,搖動著屁股做活塞運動,小嵐開始呻吟了起來,隨著每一次的推進,小嵐呻吟的聲音就更大聲了一點。

「再來!再來!」

我的房間外面就是營業大廳,小嵐肆無忌憚地喊著,整個大廳充斥著她的聲音,迴盪在這個充滿金錢與算計的場所,我想到白天這是個正經八百的地方,而現在我們卻在這裡盡情地釋放情慾,這種反差的場景在我腦海裡相互交纏,反而讓我感到很興奮。

小嵐瘋狂地叫著,是種近似歇斯底里的喊叫,而聽到她的叫聲,讓我的賀爾蒙更加急速地分泌。她越是大聲叫,我身下的動作越是賣力,我愈是賣力,小嵐就叫得愈是大聲。

一下又一下,一下又一下。我身體不停地抽動著,思緒卻早已攪成一團。

我想到我的虛偽,想到我的委曲,想到我的不得已,我用力的推著,想要把一切的不愉快一併推開。最後我感覺到有一股熱源從身體裡激射而出,彷彿靈魂中有某個部份被抽離了出來,我猶如浮在半空中,輕飄飄的,這種感覺很舒服,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暫時與我無關,我可以活在自己的國度裡,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。

然後我趴在小嵐的身上大口喘氣。

「你第一次?」小嵐抱著我說。

「恩。」

「就第一次來說,表現算不錯了。」

「真的嗎?」我像個小孩,很在意自己的表現。

小嵐淺淺的笑,這時候她看起來好漂亮。

「對了,今天是安全期嗎?」我突然想到,從她的身上彈起來。

「現在才在擔心,剛剛怎麼不懂得害怕?」

「剛剛也是你拉我進去的耶!」我不服氣的反駁著。

「我會吃避孕藥啦!緊張什麼?」

「那就好。」

我看牆上的鐘已經快11點了,我們趕緊起身整理整理,銀行櫃檯的鐵門早就關下來了,但是我們理專這邊沒有鐵門,只是最後走的人要刷保全卡來設定保全系統,而我們四個白金理專通常都是最晚走的,所以每個人都有一張保全卡。

「今天的事不准說出去,知不知道?」

「我沒有那麼白目好不好?」要是被她的男友知道還得了,她們都準備要結婚了。

「恩,這樣才乖。」小嵐露出貓一樣的眼神。

「你要記得吃……」

「知道了啦,你很囉唆耶!」

小嵐白了我一眼表示她的不耐煩,不過她還是走了過來給我一個擁抱。

「謝謝,你很棒!」

「我才要謝謝妳,妳很high!」女生如果很high,確實可以幫助男生建立自信的。

「哈哈哈!」

我們都大笑了出來,小嵐趁機捏了我一把。走出公司刷了保全卡,我們互道再見。

抬頭一看才發現今天是滿月,銀白色的緞綢灑在街道上,我忽然感覺到今晚的月光,亮的太過醉人了。

--

經過了那個晚上以後,小嵐來上班也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,一樣對我吐槽,一樣跟我打鬧,不過每次一看見她的微笑,我的心裡就有一種甜甜的滋味,我不斷地告誡自己,這種感覺很不妙。

「楊傑森,等等出去幫我買麥當勞。」

「喔喔,妳午餐吃這個熱量會不會太高?」

「老娘想吃要妳管。」

「我是不想管妳,可是妳如果變得很胖我會看了很礙眼。」

「我如果變胖就會包的跟忍者一樣,不會讓你傷眼啦!」

「Ok,妳愛吃就吃。」

「記得拿兩包番茄醬。」

事實上,我自己有點踰越那個名曰「朋友」的分際,開始對她的私事管東管西的。這一、兩禮拜以來,我有時會想到小嵐耍白癡的樣子,就會莫名的傻笑,於是我意識到,自己的內心深處萌生了一些感覺,逐漸在我的身體裡面生根茁壯。

這時候有人打內線電話過來,是苓雅。

「傑森哥,可以跟你聊一下嗎?」

我們在樓梯間,苓雅一臉傷心的樣子。

「妳怎麼了,怎麼看起來很不開心?」

「傑森哥,我跟男朋友分手了。」說完這句話,苓雅就哭了。

「怎麼會這樣?妳們不是在一起很久了?」

「嗚嗚~~可是我…我沒有辦法…再繼續跟他在一起…」苓雅越哭越劇烈。

「好好好,妳慢慢說,我會聽的。」

「我……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…都……都在想你……」

是喔?怎麼會?我是做了什麼事,還是積了什麼德?一向沒什麼女人緣的我,最近好像是中了什麼桃花咒,身旁的女生都向我靠攏,唉,除了沁柔以外。

「為什麼這樣呀?」
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苓雅一邊擦著眼淚,一邊說。「就一直很想你。」

「妳是有這麼喜歡我?」

「恩。」

你說愛情這件事是不是很作弄人?如果沒有的的時候就都沒有,而要給你的時候就倒給你一堆。

我的腦海突然閃過小嵐的笑臉。不行不行,她有男友要結婚了,跟我完全是不可能的絕緣體。

亮吟呢?拜託,她是一個身家好幾億的千金大小姐,我是一個負債累累的死宅男,就算有機會我也不會去試好不好。

現在看起來,如果真的要找個人來愛的話,苓雅似乎是最好的選擇。她雖然很矮,但是長得非常漂亮,小我三、四歲,個性很溫馴又善良,而且重點是,她非常喜歡我。

可是我,喜歡她嗎?

小嵐的笑臉又跳出來一次,猶如報時的電腦程式一樣。

於是我的心搖來晃去,找不到定點。

「苓雅……我很感謝妳喜歡我,但假使妳是因為我前陣子跟妳說的話才跟男朋友分手的話,那大可不必。」停頓了一下,我繼續說。「妳現在回去跟男朋友復合還來得及,不要為了我而做出衝動的決定。」

「我沒有衝動,我很認真地想過。」

「妳現在這樣分手了,妳沒想過要是我不喜歡妳呢?」

就像你要跳槽以前,一定要再三確定下一個工作已經錄取了,哪有人家說先辭了工作,然後要下一個工作絕對要讓你去上班的?

「可是……可是你那天明明說要跟我在一起的。」

「我只是問一下,我沒想到妳就這樣下決定了。」

「恩。」苓雅盯著自己腳尖,又一副要哭的樣子。

我決定把事實分析給她聽,就可以讓她打退堂鼓。

「還有,我跟妳說,我們家欠了很多錢,是很多很多錢,在那筆錢還清之前,我想我不會談戀愛,更別說結婚了,因為我不想連累任何人。」

「我們可以一起努力,只要兩個人……」

「苓雅,妳別傻了,回到妳男友的身邊,或是找個更好的男人吧,我不值得妳這樣做。」

「恩。」苓雅繼續看著腳尖。

「妳好好想想我的話,不要意氣用事。」

小嵐的笑臉又跳出來,煩死了,妳到底要幹嘛?

過了幾天,苓雅沒有再提這件事,我想事情就這樣過去了,而小嵐的笑臉出現在我腦海中的次數越來越多,越來越頻繁。

「楊傑森!」快下班的時候,小嵐跑進來。

「怎麼了?」

「我的月經……已經晚了一個多禮拜了。」

「怎麼會?」我突然想到我們之前的越軌。「妳不是有吃避孕藥嗎?」

「我沒有吃。」

「為什麼沒吃?」我的音量大聲了起來。

「哎呀,就懶嘛,而且我想說不會那麼剛好。」

「這種事情怎麼可以跟它賭?要是……要是真的有了怎麼辦?」

「不會啦,現在又還沒確定。」

「那…那妳有驗孕嗎?」

「我有用驗孕棒,可是線很不明顯,也不知道這樣算是有還是沒有?」

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,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

要是小嵐真的懷孕了怎麼辦?她要把小孩生下來嗎?我要跟她結婚嗎?那她那個論及婚嫁的男友怎麼辦?還是要把小孩拿掉嗎?這樣有可能她男友都不會發現她身體改變的異狀嗎?我突然又想到沁柔以前的遭遇,如果小嵐真的懷孕了,我實在沒辦法開口叫她把孩子拿掉。

但事情終究得要解決。

「這樣吧,妳找個時間,我們再來驗一次,不管結果怎麼樣,我們都一起面對。」

「恩,那這個禮拜六好了,來我家?」

「不去婦產科嗎?」

「不要啦,我想要自己驗驗看,去那邊也是叫你用驗孕棒而已。」

「好吧,星期六早上我會去妳家。」

從這一刻開始,我們之間的情感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,不再有嘻鬧與歡笑,小嵐也不再來我的房間裡探頭探腦,好像有個恐怖的物體隔在我們之間,蓋著一條布帘,而我們都不准去揭開這個秘密。

距離星期六還有好幾天,每個夜晚我躺在床上沒法閉眼,不安與恐懼不斷侵占我的內心,逐漸圍成一塊令人不可碰觸的陰暗。

我在心裡不斷地祈禱,千萬不要讓小嵐懷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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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待續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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