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六早上八點,東北季風挾帶溼氣,整個天空灰濛濛的,就像那些千篇一律的假日早晨,整個城市都還沒起床,我就在小嵐住的公寓門口出現,按下電鈴,小嵐穿著長袖T恤和棉質長褲來幫我開門。

「你來了呀?進來吧。」

小嵐一臉剛睡醒的模樣,我真是很佩服她怎麼可以睡得這麼安穩,我可是連續緊張了好幾天,昨天晚上還失眠,一大早就自動起床了。

「我先去刷牙洗臉,你坐一下。」

「喔。」我在客廳上的小沙發坐下來。「妳男友呢?」

「他這幾天住他家裡,不在。」小嵐在浴室裡回答,帶有一點點迴音。

小嵐跟她男友同居在這間小公寓裡,20幾坪的空間對兩個人來說很夠了,房子佈置的很像一個小家庭,我是指,像是兩個夫妻共同生活的家庭,有餐廳跟廚房,還有個舒適的客廳,中央放著一個小茶几,上面有幾本雜誌。

「唷,你吃早餐了沒?」小嵐拿出一包吐司啃著,從冰箱拿出一罐鮮奶就著口喝。

「吃過了。」

素顏的小嵐看起來很清秀,至少年輕了三歲,我很有耐心地等她把早餐吃完。

「好啦,該辦正事了。」她拍掉嘴邊的麵包屑。

「恩。」

她從廚房的抽屜裡拿出一盒驗孕棒,感覺好像是拿出什麼可怕的刑具,我的心跳得好快,背上都是汗。

「你知道怎麼使用嗎?」我問。我是真的沒有使用過。

「廢話,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。」

小嵐走去浴室,我感覺她像是要走進開刀房。如果等一下的結果是懷孕了,我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才算妥當?要開心的大叫:「我要當爸爸了!」還是跟她討論怎麼拿掉小孩?我想像小嵐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,眼睛含淚地看著我,然後有個血肉模糊的未完全成型嬰兒由她的身體內被拉出來,連哭都還來不及,就要跟這個世界道別。

我覺得自己的胃緊縮住,像被一條繩子給綑綁拉緊,讓我不自覺地用手抱著肚子,感覺到有股濃稠的液體要從體內翻湧而出。我開始發抖,抖到連地板都在抖,我用雙手抱住自己,卻無法停住發抖的動作。

小嵐進去多久了,五分鐘吧,不,頂多十分鐘,我卻猶如等待了一輩子似的。等待的時刻就像是跪在斷頭台前,聽候劊子手最後的口令,等著他把繩結解開,利刃將切開我的頸椎,好讓我的人生宣告完蛋。

一想到血淋淋的嬰兒,我就好想吐。

不行,我不能讓那個小孩這樣活生生地被處死,他並沒有錯,犯錯的是我們這些大人,沒有道理讓他去承擔。

我決定了,要是結果是懷孕了,我會用力地擁抱小嵐,跟她說我很高興,我會跟她結婚,我會讓小孩生下來,我會給他與小嵐我所有的愛,至少,是我所可以付出的全部的愛。

把事情想開了以後,我的頭頂好像出現一道光,彷彿有神恩降臨在我身上,彷彿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阻擋我的信念。沒什麼大不了的,我可以愛小嵐,我可以跟她共度一輩子,我已經管不了她有沒有男友,那個未婚夫會有多失望難過,我只想要把小嵐擁入懷中,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她。

但是現在的我沒有認真想過,小嵐她,愛不愛我?

「你想要先聽好消息,還是壞消息?」小嵐從浴室裡走出來,說話的姿態,看不出來她有什麼樣的情緒。

「先聽好消息。」我想好消息如果夠好的話,那壞消息的衝擊就能小一點,所以我習慣先聽好消息。

「我沒有懷孕。」小嵐閉著眼睛,仰頭向上。

「喔,那真是太好了。」我洩下一口氣,不過我盡量表現的沒什麼的喜怒。然而那真可算是現在最好的消息了,不管怎樣,我們都得救了。「那壞消息呢?」

「我男友他……」小嵐看著木質地板的接縫。「他知道我們的事了。」

「怎麼會?」我好像被雷打到一樣,震了一下。「我們那天並沒有其他人在場呀,而且我發誓,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。」

「我相信你沒有說。」小嵐的表情彷彿地板接縫開始裂開,而等一下她就要跳進這道裂縫裡。「因為是我告訴他的。」

愛情裡最不能容許的背叛,是遏阻一切幸福綿長的頭號殺手。人可以做錯事,可以有缺點,但是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受,自己的女友背著自己,和別的男人發生關係。

是男人最原始的獨占慾,不允許任何其他雄性競爭者踏進自己的領域,或是與生俱來的自尊心,不能放在地上任人踐踏。

「為什麼?妳幹嘛要告訴他?」

「無所謂了啦!」她一臉不在乎的模樣,變成比較在乎這件事的人是我。

為什麼?如果她不說的話,應該不會有第三人知道這件事,說不定只會是我們之間絕不提起的深層記憶,她現在自己把它說出來,到底對誰有好處?

她不是要跟男友結婚了嗎?是為了愧疚感嗎?她不想帶著羞恥的心態跟丈夫生活一輩子,所以在結婚的前夕與未婚夫坦白,希望彼此可以盡釋前嫌,依靠著真心走下去。

「我覺得妳不應該告訴他的,這樣雙方心中都會有陰影。」

「我也要讓他嚐嚐這種滋味。」她打開手機的圖片區,然後把它遞給我。

裡面一張張照片都是她男友跟不知名女生的親密照,兩個人都沒有穿衣服在床上翻雲覆雨,而且,女生的胸部真的很大。

「你怎麼會有這個?」我看了幾張就把手機放在矮茶几上,覺得有點噁心。

「我趁他洗澡的時候檢查他的手機,沒想到就看到這種下三濫的東西,我把它傳到我的手機裡,當作證據。」

我突然想到了什麼,從小沙發上跳起來。

「那妳跟我……這麼做,是為了報復?」

小嵐沒說話地看著我,不過眼神的焦距沒在我身上,好像我是透明似的,眼光從我的身體中央穿過去。

「所以說,我只是你報復的工具而已?」

小嵐還是沒說話,是她現在還想不到應該怎麼措辭,還是只是用靜默來當作防衛的武裝?

還是沉默,我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好。

之後我陷入一種沉沉的思緒之中,我腦中跳出很多關於過去的畫面,工作六年來的點點滴滴,總是小嵐陪在我身邊,無論是我開心的時候、無聊的時候,甚至是我悲傷的時候,只要跟小嵐在一起,就會有一種安心感,仔細想想,除了小嵐之外,我好像也沒有跟她一樣要好的女性朋友了。

我從認識她開始,就在意識裡深植了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訊息,不只是因為她有男朋友了,當然還包括個性等等的其他因素,而我們的相處其實沒有什麼情愫,有的是像兄弟般的情懷。然而,人家說女人是為愛而性,男人則是因性生愛,現在我覺得……

我愛上小嵐了!

有沒有可能這是上天特意的安排,在她跟男朋友分手的這個轉折點,或許我們就可以有更大的空間,去開始喜歡對方。

可是,前提是,她也要對我有感覺才行。

「小嵐,那妳打算跟男友怎麼辦?」

「不曉得,就分了吧?如果彼此都不能信任彼此了,我們還有什麼立足點去相信,未來會幸福。」

「那我呢?妳有沒有…愛過我?」我幾乎是用顫抖的語氣說出來的。

「愛?」小嵐歪著頭看我,宛如看到一隻已經絕種的動物。

「對呀,假設妳也愛我的話,也許我們……」

「楊傑森,你別傻了好不好,我承認那天晚上我是對你有衝動,但是那不是愛好嗎?」

「可是……就連一點點都沒有?就一點點。」

小嵐一直盯著自己的腳趾,最後又用那種能看穿人體的眼神看著我。

「沒有。」

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颳起一陣風,強勁到把我推回那個大雨的夜裡,那個捷運的月台上,那個哭到無法遏止的痛苦情緒瞬間出現,我才突然明白,那個夜晚的擁抱,就只是擁抱而已;那些溫柔的安慰,就只是通俗的客套,連一丁點的愛都沒含在裡面。

「是嗎?」

我站起來,往門口走去,直到我走出她家大門,小嵐都沒再出聲。

我感覺到自己好沒用,連談場平凡人的戀愛都沒辦法。自以為找到真愛,卻不過是像個寶特瓶一樣,讓人用過就丟,難道需要一個人來愛,真的有這麼困難嗎?

我蹲在走廊上憋住聲音痛哭,不想要讓我的聲音使小嵐感到一絲絲的內疚。

如果,她真的會內疚的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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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月14日是情人們最神聖的日子,整個台北都像在慶祝一個壓根就不應該存在的節日,或者說,這個節日根本就是設計來諷刺沒有男女朋友的人。

電視新聞播報有個「去死團」出現在西門町舉行活動,主要是要詛咒天下的情侶都去死,成員都是些交不到女朋友的宅男,看著這些人大聲地吶喊心中的悲哀,我不禁會想,如果他們這麼有空和這麼多過剩的精力,幹嘛不去努力去找個女朋友呢?

不過,我倒是很想加入他們。

上班還是依舊地無聊透頂,客戶還是不斷打電話來問重複的問題。情人節在折磨每個沒有情人的單身男女,雖然我已經度過了無數個沒有伴侶的情人節夜晚,但還是不能習慣這種以寂寞洗刷內心的空虛。在這一天,沒伴的人不敢出門,因為看到別人的幸福,就會再一次提醒我們自己有多麼寂寞。

我的理專室門口有高跟鞋的鞋跟敲擊大理石地板的響聲,有人走來走去,但是沒有人願意走進來。我一聽就知道是小嵐,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,我聽了整整六年,只要這個聲音一響起,小嵐就會跑進來,用她的大嗓門說她想吃冰,叫我陪她去買,或是今天她不爽到極點,想要找個人肉沙包發洩一下。

無論怎樣都好,我好想她立刻衝進來,就像一切都沒事那樣,只顧著跟我抱怨今天的客戶有多爛。

但是我知道,我們之間發生了變化,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了。

到現在我才深深地發覺,這個聲音有多麼令我懷念。

高跟鞋踩地的聲響一直環繞在我的耳邊,我也分不清楚到底聲音是真的存在的,還是我潛意識裡幻想出來的。直到那個聲音真正進到我的房間,我的目光趕快移向門口。

「是妳呀,要幹嘛?」是亮吟,穿著白色的高跟鞋,聲音很像,卻不是我想的那個人。

「看到我不開心呀?」亮吟笑嘻嘻的樣子,看起來青春洋溢。

「沒有啦,今天怎麼有空過來?」

「晚上一起吃飯,我請客。」亮吟眼睛狡黠地溜溜轉動,是在計畫著什麼。

「不要了,晚上我要跟我媽吃飯。」

「真的喔,還是找伯母一起來?」

「我媽年紀大了,可能吃不起好東西。」

「這樣呀,還是我們去吃點比較沒那麼高膽固醇的,我知道有一家……」

「妳聽不出來這是拒絕嗎?」

「拒絕?為什麼要拒絕?你晚上有事?」

「沒有,但是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?」

「情人節?」

「對,所以像我這種沒有人愛的人就應該躲在家裡哭,不應該去街上看別人有多恩愛。」

「你還有我呀。」亮吟講的很理直氣壯,但是我聽起來一點道理都沒有。

「但是妳不會屬於我的,我早就知道了,從我剛認識你那時候,從我曉得你家是住在新天地的時候,從我家工廠倒閉的時候,喔,乾脆說,從我出生的那一刻好了,我就知道,我們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。」

「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?」亮吟說,眼中透露出很生氣的感覺。

「我沒有。」我看不起的,是在妳眼裡的我。

「但是我也沒有看不起你呀,既然這樣,為什麼我們不能當朋友?」

「抱歉了,妳可以是我的客戶,但不能是朋友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我不能愛妳,所以妳也不應該愛我,這樣夠清楚嗎?」

「我不管,我五點半來公司找你,要是你不在,我就去你家等你。」

「亮吟,妳年紀還小,根本不懂什麼是愛。也許妳覺得現在有點喜歡我,那可能是剛開始的錯覺,等到現實的差距將我們拉開,妳會知道當初我們就不應該開始,不應該讓彼此受到傷害。」

「那你懂什麼是愛嗎?」亮吟盯著我,像是要用眼神擊敗我。

「我……」

「在我看來,你一昧地逃避,在感情的世界裡,你比我還幼稚。」

「隨便妳怎麼說。」

「這樣好了,我們來打個賭,三個月。」亮吟舉起右手,要中止剛剛的爭論。「就三個月,如果你這麼有自信不會愛上我,那三個月後我就不會再纏著你。」

「真的?」

「我保證。」

妳知道我現在有多脆弱?

沁柔拒絕了我的愛,打醒了我十年來自我建築的美夢。小嵐也拒絕了我的愛,推翻了我六年來逐漸堆積的夢想。還有什麼人?有什麼人可以再一次地把我期望敲碎,我倒是很想看看。

「好!就賭三個月。」

「打勾勾。」

「打就打。」我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個陷阱裡,不過我就是想跳下去,看看到底能有多深。

「那你這三個月裡,不可以拒絕我的邀約。」

「好啦。」

「還有也不可以故意趕我、躲我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

「還有……」

「好了好了,妳要怎樣我都會聽妳的好不好?」

「嗯嗯,這樣很好。」亮吟站起來,今天穿的洋裝跟小外套很配她的膚色,感覺很有氣質。「那五點半,不見不散。」

我到底在幹嘛?跟小朋友在玩家家酒遊戲?這樣很好玩嗎?那遊戲結束的時候,誰要付出代價?誰又會在這場遊戲裡受傷?

突然想到今天又是還錢的日子,每個月要把我薪水的四分之三給債主,自己剩一萬塊左右還要吃飯生活,就覺得人生喪失了動力。

走去櫃檯匯款,我看到小嵐也剛好來櫃檯,她好像沒看到我似的,還是只是假裝沒看到我?

不經意與她四目相交的時候,我彷彿看見一塊冰,冷到我心臟都要停止跳動,而小嵐離開的時候也沒跟我打招呼,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冰山漂移離開。

「怎麼了?你們吵架?」櫃檯幫我匯款的小妹很疑惑地問我。

「哪有?」

「可是我看小嵐姐都不理你耶,她平常不是跟你最好了?」

「她只是太忙了。」

「我看可不是這樣喔~~」八卦的氣氛蔓延,銀行員每天的工作其實很無聊,所以不掺和一點八卦閒話,做起事來實在是乏味至極。

「不關妳的事,快點做啦。」

櫃檯小妹吐吐舌頭,低著頭加快速度。

看著存摺裡的數字,這個月的薪水馬上被削減了一大半,工作好些年了,什麼錢都沒有存下來,除了省吃儉用來還債以外,我的人生就不能有其他的目標了。

像我這種人,根本不配得到愛。

時鐘走到五點半,我故意又等了五分鐘,想要藉此消磨亮吟的耐心。我跟她約在新天地的大樓後面,因為我不想要讓同事們看到,看到我那麼不知羞恥地想攀龍附鳳。

我躲在柱子後面,想要看她會有多不耐煩的表情,然後我再出現跟她大吵一下,也許今天,我就可以早點回家喝幾瓶啤酒聊以慰藉我的寂寞。

亮吟坐在戶外的椅子上玩手機,剛好在地下停車場坡道入口的旁邊,看她很專心又心情愉悅地玩著,看來我企圖惹怒她的計畫失敗了。當我想出去嚇她一下時,有輛保時捷雙門跑車開過來停在她旁邊,就我閱車無數的眼光看來,那輛車至少要一千多萬。

「唷,亮吟,妳在這邊幹嘛?」車上有個蠻帥的小夥子帶著墨鏡,看起來跟亮吟差不多年紀,靠在窗戶上跟亮吟說話。

「沒有呀,在等人。」看來亮吟也認識他。

「等誰?男朋友?」

「不是啦,在等朋友。」

「喔喔,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玩,我們辦了一個patry。」那個男生很像是ABC,說話還有一點外國腔。

「不要啦,我跟人家約好了。」

「推掉他啦,來我們這邊比較有趣。」

「不要。」亮吟回答的很堅決。

「哪家公司的小開?我們亮吟有了小開就忘了我了。」

「不是啦,在亂說什麼,就是一般的普通人而已啦!」

「一般的普通人?亮吟,妳什麼時候眼光變這麼差了?」

「你很奇怪耶,你快走好不好,他等等就來了。」

「喔,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,為什麼讓我們亮吟這麼神魂顛倒?」

「不要啦,你再不走我要生氣了。」

「ok,easy,我走就是了,Be fun!」帥氣男舉起雙手手掌認輸,接著把車子開下坡道,看著那台千萬跑車,我感覺好像被它撞了一下。

亮吟看看手錶,表情在疑惑我為什麼還沒來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氣,停住五秒鐘後吐出,然後我打電話給亮吟。

「喂,傑森,你還在忙嗎?還是我去辦公室等你?」

「不要了,我身體有點不舒服,今天晚上就先不出去了,我想早點回家休息。」

「怎麼了?你還好吧?」

「還好啦,只是有點累。」

「這樣喔,還是我去你家找你?我再買點好吃的過去。」

「不用啦,我回去就想先睡覺了,感覺很累。」

「喔,這樣呀。」

「如果有朋友辦活動就跟他們去好好玩,不用管我沒關係。」

「可是…今天是……」

「好啦,乖,下次再說囉。」我掛上電話,看著手機螢幕上的亮吟發呆。

上公車之後,我要從公事包裡拿出悠遊卡來刷卡,結果不小心把放零錢的小袋子掉在地上,灑了滿地的零錢。我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撿著,我又想到剛剛那個年輕人,要是他灑了零錢一定就不會撿了吧?喔,不對,他可能從來不帶零錢的。

今天運氣很好,剛好有位置可以坐,因為所有的人都去慶祝情人節了,街上滿滿都是人,當然沒有人要坐在公車上孤獨地回家。

我前方的情侶很親密地小聲打鬧著,男生在女孩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,接著女生就親了男生的臉頰一下。

我拿出手機,看著桌面上的亮吟笑的非常甜美可愛,旁邊不曉得的人肯定會以為她就是我女朋友,而我現在就是要搭公車去找她,跟她吃頓大餐,接著渡過這個美好的晚上。

突然那台保時捷又在我的腦海裡出現,然後輾過我的左心房。

我忍住眼淚,告訴自己這次絕對不哭。

因為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,我這種人,根本就不配擁有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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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3月開始,股市的風水就像被改過一樣,不斷飆漲,從4300點底部開始起跑,往頂端進攻。紅色塗上紅色,會變成更令人更歡欣的紅色,每天加權指數漲多跌少,我的房間隨時充滿了客戶,都在討論哪張股票、哪支基金賺的多,大家的信心就像同時說好一起恢復似的,每個人都覺得股市要回來當初的高點指日可待,有的人甚至認為,台股會再次突破萬點。

短短三個月的時間,台股就回復到近七千點的整數關卡,彷彿過去的大跌是一則玩笑,上帝故意讓股民嚇一跳而已,等到祂玩膩了,就會給堅持下去的人獎勵。

每個理專都很忙,因為我們的工作就是大跌的時候很忙,大漲的時候也很忙,我有時候甚至忙到忘了吃午餐,等到晚上才想起來。大家都在應付客人的問題,處理客戶的下單,成交的越密集,業績就越好,我們的獎金也就會越高。每個人都在拼命,想趁這一波的景氣反轉時大撈一筆。

小嵐變得跟我很不熟的樣子,彷彿我們剛進行,害羞到不敢跟對方說話,她除了公事之外就很少跟我有接觸,講話也都是冷冰冰的,我很懷念過去那段互相打鬧的日子,可是我很明白,我們再也沒辦法回去了。

亮吟在某個室內設計工作室擔任設計助理的職位,反正就是他爸的朋友開的啦,不用擔心沒有工作,好像非常忙的樣子,聽說有時候都要工作到半夜,所以她最近很少來找我,我們都各自為了自己的人生努力著,忙碌填充著生活,三個月的約定好像也就忘了,說什麼喜不喜歡,不過就是很淺碟的愛情。這樣也好啦!我本來就沒對她抱有太多的希望,從地底仰望天堂的光輝,實在太累了。

倒是苓雅常常出現在我的周圍,自從她分手後人就變得開朗很多,時常送蛋糕跟點心來給我吃。

隨著股市的上漲,我的自信也逐步提升,要是情況越來越好,說不定我們的欠債再過沒幾年就可以還完,我跟媽的生活就可以重新開始,然後我們就能純粹地為了我們自己,只是為了自己,好好地活下去。

對於感情問題,我開始多了些許的憧憬,只要快點把錢還完,也許我就可以像平常人一樣擁有愛情。其實我要的很簡單,像我這種平凡再不過的人,只想過平凡的生活,談場平凡的戀愛,然後跟著那個平凡的人,平凡地走下去而已,為了完成這個想法,我必須不斷地努力下去。

我最近在想,也許苓雅就是那個最適合我的人。

她溫馴可人,對我很好又很專情,而且她不在乎我欠了一筆錢,想要跟我一起共同承擔。這樣簡單的幸福,可能再也找不到了。

可是現在的我,還沒有能力去擁有這一份愛。

「傑森哥,這個給你吃。」在招呼一群客戶出去後,苓雅帶了一個蛋糕進來。

「喔喔,謝謝啦!妳呢?有吃嗎?」

「我最近胖了,不能吃太多。」苓雅嘟起嘴。

「哪會呀,妳這樣剛剛好。」苓雅是有點肉肉的,不過還算不上是很胖的程度。

「以前我男朋友都嫌我很胖。」

「沒關係啦,你往好處想嘛,胖一點的話胸部也會大一點呀。」

「傑森哥,你很討厭耶。」

說完她就出去了,過沒多久有個客戶進來。

「楊小弟。」

「阿姨,你好啊!坐呀!」

有個阿婆住在我們公司旁邊,穿著就像一般在菜市場常看到的尋常阿婆一樣,不過她的身價可能是我兩輩子都賺不到的。

六、七十年前,當我們這邊都還是田地的時候,阿婆的祖母買了一間房子,那時候雖然房價也不便宜,但是那時代的人覺得「有土斯有財」,所以不管一輩子怎麼辛苦都要存錢買一間房,然後把房子留給小孩,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。

於是你猜怎麼樣?當時的荒煙漫草,現在卻變成了台北最繁華的信義區,阿婆的祖母那棟兩層樓的房子,現在市值隨便估算都要超過一億。

阿婆的媽媽更妙了,她覺得現金存在銀行只會越變越薄,所以只要有閒錢就會去買黃金,一開始只是小金塊,再來變成大金塊,最後變成金磚,但是她也不拿去銀行的保險箱保管,覺得這樣很不安全,東西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比較實際,就藏在家裡的床底下,久了床底下也藏不下了,就突發奇想地把這些金磚砌在廚房的牆壁裡。

然而,阿婆的媽媽是突然心肌梗塞走的,一直到她過世,都沒有人知道廚房裡有一整片的黃金牆,直到有次地震來的時候,牆壁的磁磚剝落阿婆才發現,為什麼她們以前都很省吃儉用,在媽媽走了以後居然都沒留下什麼存款的原因。

現在金價暴漲翻了好幾倍,加上那棟兩層樓而且一樓可以當店面的透天厝,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阿婆,一夕之間擠身上流社會,成為人不可貌相的最佳例子。

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秘辛?因為就是我去幫她搬黃金的,那一整面的閃亮光芒,要是沒有親眼看見,我也不會相信。

不過她沒有小孩,丈夫很早就過世了也沒有再嫁,由於極度的不安全感,她一直覺得如果有男人接近她的話都是因為錢的緣故,所以讓她很不容易相信人。但是對我就很奇怪地特別親,她常說如果她有小孩的話,一定像我一樣大了。

「阿姨,午飯吃了沒?」

「吃了吃了,呵呵呵。」

雖然她年紀很大了,不過我還是叫她阿姨,哪個女人不喜歡被叫的年輕一點呢?

「我跟你說呀,今天大白菜漲價了啊,那個賣菜的老張真的很沒有意思,我常常去買也沒有算我便宜一點。」

「唉唷,你多少給人家賺一點嘛,不然一直虧錢賣他就要倒了啦!」

「他生意那麼好,哪會倒呀,呵呵呵。」

黃金阿婆身價好幾億,性格卻還是跟以前一樣純樸,而且她常常來找我聊天,不過她對投資什麼的沒有興趣,只是有時候捧場般的幫我買一些保險,我想她現在物質生活什麼都不缺,少的只是親人的陪伴而已。

「楊小弟,我跟你說這幾個女生都很不錯喔。」她拿出幾張照片。

「喔。」又來了,阿婆整天吃飽沒事,就是很愛幫人牽姻緣。

「真的啦,博士畢業的啦!只是年紀比較大一點而已,不過現在的人都比較晚婚嘛,38歲應該也還好。」

「恩恩。」

「不然這個,這個很年輕,27歲,家裡還蠻有錢的喔!」

你看過侏儸紀公園嗎?很經典的一部片,裡面的迅猛龍現在就在照片裡面。

「沒興趣呀,不然這個這個,漂亮又有氣質,跟你很相配耶,雖然離過婚,但是現代人嘛,離婚都嘛很正常,她還好沒有小孩喔,所以不會有小孩的問題。」

「喔,阿姨,我約了一個客戶要去談事情,妳咖啡慢慢喝,喝完杯子放著就好了。」

我飛也似地逃走,跑出銀行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。

我很感激阿姨熱心地想幫我介紹好姻緣,可是她總是從街坊鄰居間探詢一些還未出嫁的「好姑娘家」,她的眼光,恩……只能說很特別啦,雖然她盡力地推薦,但是她們就不適合我嘛,好啦,說實話就是我不喜歡!

今天的天空拌和著陰沉的灰色,不過我的心情是愉悅的。隨著情況越來越好,我逐漸可以肯定,儘管沒有阿婆的穿針引線,我的幸福,還是會來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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股市的表現如日中天,穩穩站上7000點之後,就很值得我們開香檳慶祝一番,每個理專與營業員都笑到合不攏嘴,每天成交單在像抄經書一張張地被填寫,寫的越是手痠,我們的心情就越開心。賺錢彷彿喝開水一樣容易,只要坐在辦公室裡,就會有人捧著錢來給你。

要是日子能夠一直這樣下去,我想我欠的錢很快就可以還完了,我祈求上帝再給我一陣子的歡欣時光吧,希望我的人生可以快點重新開始,也許別人早就已經領先我一大段,不過我很低微地想重新開始就好,只要把欠債還完,不管是生活還是愛情,我都可以重新再來。我想到未來是如此的美好,不由得笑了出來,每天上班都很快樂,因為我知道幸福就在前方,再一下下就可以到達。

古之聖者老子說:「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。」人走的太過平順的時候,就要更注意之後而來的崎嶇道路。但是往往當你已經在空中飛翔時,就會忘了過去曾經跌倒過所遭受過的傷,有多麼的痛。

手機鈴聲打斷我做白日夢,這時卻還沒醒覺是上天為我拉響的警報。

「請問是楊傑森先生嗎?」聽起來是一個婦人的聲音。

「你好,我是。」

「我是你媽媽的同事。」

「請問有什麼事嗎?」

「我是要告訴你,你媽媽,送醫院了。」

壞消息來的突然,像晴空中猛然落下的雷電霹靂,讓人措手不及。

跑到醫院謝過媽的同事之後,她說今天媽在上班的時候本來還好好的,但突然間一口氣轉不過來就突然暈倒了,嚇了大家一跳,她們就快點送媽到醫院,再打電話給我。現在媽在病床上安穩地睡著了,看起來暫時沒什麼大礙,我去診療間聽醫生怎麼說,不過他的表情顯得很凝重。

「情況怎麼樣了?」

「心臟有很大的毛病,我研判要開刀。」

我媽長期以來都有心臟病,但都有吃藥在控制呀,怎麼會這樣說倒就倒?

「開刀,會不會有危險?」

「風險是一定會有的,不過現在台灣的技術已經很發達,應該是沒什麼大的問題。」

「恩。」

「當然你可以多安排幾家醫院檢查看看,再決定要怎麼做。」醫生皺眉頭看著斷層掃描。「而且開刀的醫藥費可能也不便宜,也許弄一弄要好幾十萬。」

「沒關係,錢我會想辦法,請您盡力治療我媽。」

雖是這麼說,但錢要從哪來?窮人家最大的悲哀,就是連生病都沒有被醫治的權利,只能認命地靜待死亡的降臨。我想起父親當初沒錢繳保證金的悲慘,我想起我媽跪在地上求醫生的畫面,我絕對不能讓悲劇再次發生。

想想辦法吧!

銀行的信貸之前為了償還比較兇惡的債主已經借滿了,我們家又沒有房子可以抵押要怎麼貸款?還是要去借高利貸?不行不行,我們家已經欠債累累了,如果再借高利貸還不出來我肯定被斷手斷腳的,但是媽的病又不能不治。

怎麼辦?

過了三、四天,做了很多檢查之後,所有的醫生都建議要開刀,而且他們說要開刀的話動作要快,拖越久風險會越大。

看著躺在床上的母親,從小跟我相依為命,雖然她嘴裡一直說著人老了,再活也沒幾年了,這筆錢就不要花了吧!但是我怎麼忍心,怎麼可以任由她老人家受病魔的苦痛而不聞不問。

雖然我很不願意這樣做,然而錢的問題,只剩下一個方法可以解決。

我撥出那通救命的電話。

「哈囉!」

「亮吟,妳在忙嗎?」

「還好啦,就在畫設計圖呀。」

「我有件事想跟妳說,可不可以見個面?」

「什麼事情這麼神秘?」

「我有事想拜託妳。」

晚上七點半,街上有許多下班剛要回家的人群,或是要去吃飯聚會的,熙熙攘攘的,我平常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,如果沒有令人憂心的事,我仍會是平凡地度過這一天,今天請假在醫院照顧我媽,一整天只有中午吃了一碗麵,可是卻不怎麼餓。

自從亮吟說了三個月的約定之後,本來以為它會繼續跟我糾纏不清的,但她卻忽然像換了個人似的,居然對我都冷冷的,也變得很少跟我連絡。不知道是怎麼了,突然想通了?覺得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很沒前途,是呀,如果我是她的話,一定也會這麼想。

我跟她這樣也好啦,本來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人,不要有感情的糾葛最好,作個極度普通的朋友,算是我們之間能容忍的限度了。

站在亮吟公司的大樓下,聽說她常常為了畫設計圖而工作到半夜,讓我對她是草莓族不事生產的刻版印象有點改觀,假若她這麼有錢還要這麼努力,那我對工作的付出可算是微不足道了。

在想說等等要怎麼開口,思緒翻來覆去卻是難以啟齒。

我已經發過誓再也不向人借錢,因為我想要活的有尊嚴,每天睡前的禱告就是希望欠債可以快點還完,而現在再增加負債下去,何時才是個了局?但是一文錢在緊要的時候,還是能夠逼死一條好漢的,更何況,我媽的病可不只是一文錢就能解決的。

而像我這種窮過頭的人,尊嚴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,又算得了什麼?

「妳可不可以借我錢?我一定會還妳的。」

「喔,需要多少?」

「八十萬,不不,可能太多了,五十萬就可以了,不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話,二十萬可以嗎?」

「好。」亮吟從包包裡拿出一本空白支票,在上面蓋了個章,然後撕下那張給我。

「壹…壹百萬!不…不用這麼多。」

「沒關係啦,湊個整數嘛!」

我看著手上那張支票,一張薄薄的紙很輕,但是壓在我心頭上的重量卻讓我無法承受。

「妳不問我這錢的用途?」

「不用啦,你既然開口了,就一定是有急用,問題能解決比較要緊,至於是什麼原因不重要。」

「可是這一百萬,我要過很久才能還你。」

「沒關係,你慢慢還就好了,沒關係啦,呵呵。」

「恩,就算用上一輩子,我也一定會還你這筆錢的。」

「呵呵,那你就一輩子都被我套牢囉!」

「如果可以救得了我媽的話,要我把命賣給你做牛做馬,我也無所謂了。」

「伯母怎麼了?」亮銀突然變得很緊張。

「她心臟不好,要開刀。」

「要不要緊呀?」

「醫生說只要手術順利就能康復,但這個手術在台灣的醫療環境已經很純熟,應該沒什麼問題。」

「呼~~那就好。」

「很謝謝妳。」

「不用這麼客氣啦,不然你請我吃義大利麵,我知道轉角那家的很好吃,只要一百塊。」

「那有什麼問題。」用一百塊換來一百萬,怎麼想都很划算。

「走吧,我肚子要餓扁了。」

亮銀挽著我的手,我們就像回到一開始那樣,很開心、很單純,沒有多餘的情緒夾雜。如果她家不要那麼有錢,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跟她在一起,但是我低俗的價值觀把我們硬生生拆開,我的想法是不是很扭曲?不過話又說回來,要是她家不這麼有錢,我媽這條命,又怎麼撿的回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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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術很順利,醫生交待只要好好休養一陣子就可以恢復了。這場病前前後後總共花了30幾萬,雖然對我來說是筆很大的負擔,但是人還安在就好了,錢再努力賺就有了。

兩天之後,我媽要出院了,雖然我一直叫亮吟不用來,但她還是一起來接我媽出院。

「你不用這麼麻煩啦!小森會幫我辦出院啦!」我媽說。

「沒關係啦,楊媽媽,反正我剛好有空。」

其實我知道亮吟忙的要死,因為室內設計的工作很雜,包含跟委託人談論要怎麼規劃,就要開好幾次會,接下來畫設計圖、建材的挑選、監工等等阿哩巴札的一堆問題都要花很多時間去處理,更何況她現在只是個設計助理而已,有時候甚至忙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,我都很擔心她會得膀胱炎。

坐計程車回家安置好我媽之後,我騎摩托車送她回公司上班。

「今天謝謝妳還特地跑來。」

「呵呵,怎麼這麼客氣?不然下次請我吃飯呀?」

「好呀,不過可能沒辦法吃太貴的。」

「沒關係,我很好養的。」

「恩。」

風吹過我們的臉龐,揚起她的頭髮,她的手放在我的腰際卻沒有抱住,我不知道現在跟她是什麼樣的關係,與其說是情人,不如說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。

「剩下沒用到的錢,我會先匯回去給你,而欠你的錢我盡快還給妳。」

「唉唷,不要一直講錢的事情啦,聽起來很俗氣。你想什麼時候還就什麼時候還,不急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說了不准提就不准提。」

可能是職業病的關係,我每天都在計算報酬率與盈虧,而且從小就處在對錢特別敏感的環境使然,我驚訝地發覺自己居然開口閉口都離不開俗氣金錢的糾葛。

「好,不說就不說,但還是謝謝妳。」

「恩。」她把頭靠在我的背上,彷彿要遮擋迎面而來的冷風,不過我感覺有一股暖流傳過來,環繞我的心上。

轉過復興南路後,沒多久就到她公司了。

「那,妳之前說的三個月的事……」

「什麼事?喔,你說那個喔,我是開玩笑的啦,你不會真的放在心上吧?」

「這樣喔。」

「呵呵,對呀,反正三個月都過了,就當作失效了吧。」

「嗯嗯,好。」我的心裡酸酸的,不知道這算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嗎?

「那我們各自加油吧,今天可能還要加班了。」亮銀伸了個懶腰,看起來很疲累。

「恩。」

看著她轉身進到大樓裡,背影那樣的纖瘦,我有一股想把她擁在懷裡的衝動,但很快的現實又在旁邊提醒,楊傑森,你是個不能愛人的人。

我知道!

而且你不要忘了喔,你媽媽還臥病在床,需要你去照顧。

好啦,真的很煩耶,就跟你說我知道了!

我跟心中存在的那個現實混帳說話,因為這樣我才能不斷地告誡自己,我的人生中,不應該有愛,至少,在我還完負債以前,沒辦法愛人。

下午銷假回公司繼續廝殺,一樣的混亂加上一樣的忙碌,忙碌真的是讓不良感覺消除的特效藥,只要一忙,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,就會覺得好像什麼事情可以暫時不用管,因為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忙,那些奇怪的事情就先放著,等到有空的時候再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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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小嵐交了一個外國男友,長得又高又帥,有著一頭金色的短捲髮,有一次來銀行接她下班,不知怎麼地,看到的時候我有種吃醋的心理。

有一次我在茶水間跟小嵐碰個正著,避都避不開,在同個地方工作就是會這麼尷尬。

「Hi,最近還好嗎?」我主動跟她打招呼,雖然我明白,她不太想理我。

「還好,日子就這樣囉。」

我發現她的額頭貼著ok蹦,雖然被瀏海蓋住了,不過有時還是會不經意地顯露出來。

「妳額頭怎麼了?」我問。

「喔,不小心跌倒撞到了。」

「怎麼會這麼不小心?萬一留疤怎麼辦?妳不知道女生臉蛋最重要了,要是破相了,看誰還會要妳?」我伸出手想撥開她的瀏海,看看傷口深不深。

「楊傑森!」

她突然大叫一聲,我嚇了一跳,趕緊把手縮回來。

「對…對不起,我不是要管妳,我…我只是想關心妳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小嵐低著頭,看著手上的保溫杯。

接著有個人從茶水間門口走過去,我們很不自然地緊張了起來,小嵐趕快走出門口。

「小嵐,我們…不能繼續當朋友嗎?」

「不要對我那麼好,好嗎?」小嵐站在茶水間門口,沒有回頭地說。

「什麼意思?」

然後小嵐什麼也沒再說地走了。

過了兩三天,下午時間我跑到我獨有的天台上,這裡是我抒放壓力的秘密基地,我準備跟今天的台北抱怨,工作有多忙碌。

「妳怎麼在這裡?」小嵐已經搶先我一步在這裡。

「沒有呀,上來透透氣。」小嵐說。

之後我們都沒講話,可能我們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,但也沒有人要先走開,有一種想拆離卻又兜攏的力量游離在周圍,讓我們待不住,但卻也離不開,於是我們只好看著遠方的山脈發呆。

「你知道住在沒有人的山裡,是什麼感覺?」不曉得過了多久,小嵐開口說話了。

「恩?什麼?」

「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,會不會很寂寞?」

「寂寞是一定的吧!而且,妳也找不到便利商店可以買小美冰淇淋。」

小嵐最喜歡吃小美冰淇淋,她每次都叫我幫她買兩盒,我很擔心她吃那麼多冰,那個來的時候會不會肚子痛?

「你還記得,我喜歡吃小美冰淇淋?」

「當然呀,妳最愛吃小美冰淇淋,要是他們有發行股票,妳一定是大股東,呵呵。」

我想要講一點笑話來沖淡這種不可遏止的悲傷氛圍,也許這樣我們就可以順利回復到以前打打鬧鬧的狀態。

你有沒有過?跟好朋友因為某些因素就不講話了,一開始只是因為賭氣,你不跟我講話,我也不跟你講話,時間久了,當初的因素好像縮小到讓人毫不在意的地步,但兩個人就是拉不下臉來,沒有人願意去踏出合好的第一步。

我很怕我跟小嵐之間會變成這樣,即使她不愛我,但我還是希望可以看到她好好的,開開心心的樣子。

「恩。」小嵐很不賞臉地沒有笑,而且眼淚很輕易地霎時間掉了下來。

「怎……怎麼了?」不好笑沒關係呀,用不著哭吧?

我看著她的眼淚不知所措,然後我注意到她的嘴角有瘀青的痕跡,雖然有用粉蓋過,不過仔細看的話,還是可以發現。

「妳怎麼又這麼不小心,連臉都受傷了?」我想要看清楚嚴不嚴重,但是又覺得好像這樣又管太多了。

「恩。」

「妳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啦!」

「恩,但是有人就不會珍惜我。」小嵐看著山嵐的頂端繼續掉眼淚,我拿了一張面紙給她。

什麼意思呀?當初是妳說妳不喜歡我的耶,那我只好自己退開了呀,不然我也可以好好珍惜妳啊,說實在的,要是我是妳男朋友,我一定會很珍惜妳,不會讓妳漂亮的臉蛋受傷的。

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閃過我的腦海,我希望他不會是真的。

「這是妳男友造成的嗎?」

小嵐沒說話,繼續看著遠方。

「不會吧!這是他打的嗎?」

「你問那麼多幹嘛?這不關你的事。」

「什麼不關我的事?」我看著她嘴角上紫黑色的區塊,很心疼。「就算不關我的事,我也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妳。」

「不是啦,這是我自己跌倒的。」

「我不相信,妳看著我的眼睛說。」我把她轉過來,面向著我。

「楊傑森,我……」小嵐伏在我的肩膀上痛哭失聲。

無法攻陷的堅強堡壘,被溫柔的言語連番砲擊,一連串猛烈,崩潰了止不住的悲傷。我想到那個捷運的月台,我也是這樣,抱著小嵐大哭不止。

「好好好,乖乖……」我拍著她的背,此時無聲勝有聲。

「如果…如果可以重來的話,我真希望我愛的那個人是你。」小嵐在我的肩膀上說出這話。

「妳現在還來得及,妳快點跟那個暴力男分手,我們可以重新開始。」

「楊傑森,沒辦法了,沒辦法了。」

「為什麼?」我推開她,看著她的眼睛。

「每次我一看到你,就會想到他。你的影像跟他的重疊在一起,讓我分不清楚,我究竟是愛上你了,還是忘不了他。」

「是嗎?」原來我在小嵐的心中,只是那個人的替代品罷了。

「我實在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而不想起他,這樣只是一直陷在回憶裡面而已。」小嵐的眼線暈開,模糊了她美麗的眼眸。「楊傑森,對不起。」

「不用說了,我只要你能過得快樂就好。」我用手抹去她的眼淚。

太陽靜靜地躲在山巔的後面看著這一場悲劇,然後像個被媽媽叫回家吃飯的小孩一樣,一溜煙地落到山的另一頭去了,天一下就暗了下來,黑暗逐漸籠罩著我們的身影。此刻我們擁抱著彼此沒有言語,兩顆心離得好近又好遠,然後,我發現自己眼眶也濕濕的。

---

到了隔天,一早到公司,每個人看到我就彷彿看到瘟神一樣,露出很可怕的表情。

「怎麼了?今天大家怪怪的。」我跟總機小妹說,順便要去咖啡機那裡按一杯咖啡。

「協理在找你,好像在大發雷霆,你快點去找他。」

「什麼呀?」最了不起就是業績不好,然後被念一頓而已嗎?還會有什麼更嚴重的事?可是我這個月應該還算不錯呀!

「協理,你找我?」走進協理的辦公室,我就感覺氣氛不太對。

「Jensen,這是怎麼回事?」

協理丟了幾張文件在桌上,我趕緊拿起來一看。

「這是昨天的成交紀錄呀,有什麼不對嗎?」

「你看看最下面的盈虧數字。」

「負的四十幾萬!」等等,這是我的交易耶。「怎麼會這樣?」

「我還想問你列,我不是在晨會的時候千交代萬交代,最近千萬不要碰這檔股票,你為什麼昨天還敲進那麼大筆的金額去購買,一口氣就賠了那麼多錢。」

「我沒有,這不是我!」

「什麼不是你,交易紀錄上明明就是你的名字。」

「不是!不是我敲的…」這支股票最近情勢非常不好,已經連續跌停好幾天了,去承接就等於是接住急速落下的刀子,我不會做這麼蠢的事。「一定有人動過我的電腦。」

「你的密碼只有你自己知道,別人去動你的電腦也沒辦法做交易呀。」

「不對不對,要是我沒有登出系統的話,他還是可以利用我剛好離開位子的時候偷偷下單。」

「是嗎?」協理很疑惑地看著我,像在打量著什麼。

「對,而且交易紀錄有時間,我們只要調出銀行的監視機畫面的話,就可以知道是誰。」

「好,我們去看錄影。」

銀行大廳總共有十幾支攝影機,但是我的房間裡面沒有,只能從大廳的影帶去看是誰在這個時間進到我房間裡的。

可是在那段時間,我房間的門口居然連個鬼影子都沒有。

「怎麼會這樣?」

「你說呢?該怎麼辦?」協理說。

這筆交易是在中午的時候使用預約交易的,那個時候是吃飯時間,大家都有可能走來走去不在座位上,是誰進到我房間根本就沒辦法確定。

「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,讓我思考一下,我一定會給協理一個交代。」

「好,三天內你要跟我說結果到底是怎樣?不過我先跟你聲明,公司是不會幫你賠這筆錢的。」協理怒氣沖沖地離開監視設備的房間。

「Jensen,是發生什麼事了呀?感覺好像很嚴重。」負責管理監視設備的同仁在旁很疑問地看著我。

「現在還不知道,等我搞清楚再跟你說。」

我回到我的房間裡把門關上,現在已經沒有心情上班了,40幾萬對我來說不是小數目,我在腦中試著釐清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那個時間我在幹嘛?我仔細回想,那時我跟小嵐在天台上抱著彼此痛哭。

偷用我電腦的人一定是很熟悉我們銀行作業的人,他知道系統要怎麼使用,他也知道哪裡是攝影機的死角。

會誰跟我有這麼大的過節,想要一次就致我於死地?

難怪早上我進公司時大家看我的眼神會那麼奇怪,我想這件事一定早就傳遍整個公司了,每個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,而兇手就隱身在這群人之間,暗自竊笑。我將每個同事的可能性大小做個排列,然後將不可能的人物逐個刪除,最後我得出一個最有嫌疑的人,我立刻站了起來,衝出去房間。

「是不是你?是不是你?」

「你幹什麼呀?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?」

我抓住國淵的領口,同是白金理專,他平常就最喜歡搞小動作,一定是他想幹掉我才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。

「放開我!』他大叫著。

「是你去動了我的電腦的吧!為什麼你要這麼做?」

「不是我!你又有什麼證據?」

沒錯!我是沒有證據。我如果有證據的話,我還需要跟你在這邊廢話嗎?

「如果你沒有證據,就不要含血噴人!」國淵將我推開,他的領帶被扯的都鬆掉了。「更何況,昨天一整個下午我都在客戶那裡,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去問客戶。」

「好,我會去求證,要是讓我知道是你搞的鬼,我會讓你好看!」

昨天國淵去拜訪一家公司,要幫裡面的員工講解定期定額基金與保險的優點,公司裡面有好幾個人都有看到他的到來,所以是不可能做的了假。

「那到底是誰?」我在心裡重複著這個問題,但是一點頭緒也沒。

糾結了三天之後,我變得對人性失去了信心,覺得世上已經沒有可以值得相信的人。我找不到元兇,更沒辦法還自己一個清白,不管事情的真相為何,我都被它給打敗了,徹底的輸了。我根本無心上班,跟客戶的對談也顯得空洞,客戶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,我只能苦笑著說沒有,是躲在陰暗處放出來的毒箭射中我的要害,侵蝕著我的每一吋肌膚,摧毀我唯一的信念,我累了,這樣的勾心鬥角,實在太累了。

最後,我遞出了辭呈。

「其實你只要把虧損的部分給補上,還是一樣可以再繼續工作呀,用不著辭職。」協理安慰著我,但我看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。

「謝謝協理的照顧,不過我有自己的生涯規劃。」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,在離職的時候說最好。

「我是很看好你的能力喔,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?」

「謝謝,但不用再慰留我了,真的。」我的眼神堅決地像要去從容就義般的平靜。

「好吧,那就祝福你了。」協理收起我的辭呈,放進抽屜裡。

收拾著辦公室裡的私人物品,電腦早在跟協理講完話後的五分鐘就被鎖上,密碼已經失效了,看著魯夫的英姿依然颯颯,我跟他曾經約定過要一起努力,但現在的我,是當不上海賊王了。

「Jensen,怎麼回事?聽說你離職了?」小周很驚慌地跑進來,一副像是聽到恐怖攻擊的消息。

「對呀,就換個跑道試試看吧!」

「怎麼說走就走?」

你覺得發生這樣的事,我還能留下來嗎?我在同事們的眼中,會變成怎麼樣的一個人,擅自挪用客戶資產,進行不當投資?而傳到我的客戶耳中,又有誰能繼續信任我?

「唉呀,發生了很多事啦!你去度蜜月怎麼樣?好不好玩?」

小周剛結婚完去度蜜月一個多禮拜,一回來就聽到這種消息很震憾吧。

「聽說你敲錯一筆交易賠了很多錢呀?」小周皺起眉頭看著我。

「那不是我敲的!」講到這件事我又忽然激動起來。

「好好,不是你敲的,不過這是小事嘛!錢賠一賠東山再起就好了,何必這樣離開?」

「錢賠一賠容易,但是每天勾心鬥角的,好累。」

「勾心鬥角?這不就是我們這種人的工作,我們的人生嗎?你以為逃開了這裡,就可以逃開這些嗎?」

「唉,別說了。」我揮揮手,像隻戰敗的鬥犬有氣無力。

「你難道沒有想要去找出真相嗎?難道你就這樣夾著尾巴逃走,這樣你真的會安心嗎?」

「小周,我真的是不甘心,我在這邊辛苦經營了六年多的工作付之一炬,而我卻死得不明不白,但我不是沒有想要去找出原因為何,我連監視影像都看過幾百遍了,但就是找不到呀,現在我不甘心又能怎樣?」

小周撫摸著下巴看著天花板,彷彿在思考著什麼。

「你交易敲定那天是什麼時候?」

「大概前三天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吧。」我把魯夫放進紙箱裡,宣告我最後的消極。

「也許我知道那個兇手是誰。」

「什麼?」我抬眼看他。

「那天我度蜜月剛回來,有個朋友沒拿到喜餅,我來公司附近送給他,順便進來公司一下,然後我看見有個人鬼鬼祟祟地進到你的房間裡,因為她的動作很不自然,所以我特別有印象,好像是……在躲避著什麼。」

「攝影機?」

「一般來說要進去你房間一定會被攝影機拍到,但要是有心人士的話,還是能找到死角。」

「恩。」

「我看到那個人貼著牆走,動作真的很怪呀。」小周的話給了我一點希望。「那時沒有特別在意,不過現在想起來,越想越不對。」

「那你快說,那個人是誰。」

「這……」

「快說!」

小周接下來的話宛如一把鋒利的刀,把我的心剁成碎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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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待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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