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說】情婦凱薩琳之死  凱薩琳

「喂~~」凱薩琳在電話那頭清柔的嗓音,無論什麼時候聽都很優美。「一樣晚上8點,威廉飯店520號房喔。」

「恩。」保羅有氣無力地回答,喪失了原本該有的興奮。

摘下鼻樑上的無框眼鏡,保羅揉揉酸澀的眉心,今天實驗室出了點狀況,搞得他心浮氣躁的。明明已經千交代萬交代,告訴那個菜鳥的工程師一切都要按照標準流程來,沒料到他還是自以為聰明地更動程式,讓本來應該順利成形的樣品完全報銷,不僅讓前人的努力功虧一簣,而且幾十萬就這樣燒掉了,彷彿水滴在燒紅的鐵板上,滋的一聲瞬間蒸發。科技業得嚴格控管產出流程,尤其是像保羅他們這種研發部門更是這樣,往往開頭的地方做得不對,後面就要付出幾百萬的代價。

「怎麼啦?今天很累嗎?」善於揣測男人心思的凱薩琳馬上就聽出保羅話語裡的不對勁,用加倍溫柔的語氣安撫對方的心情。

「沒什麼,被底下一個新手搞得天昏地暗的。」

「別煩心了,晚上來我再幫你按摩。」

「恩,好。」

掛上電話後,保羅突然想起今天是每個月固定付錢的日子。這是他跟凱薩琳之間的小祕密,在婚姻的束縛之外尋求新鮮感的滋潤,保羅在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,然後付出對方所需要的,很公平。但令人覺得諷刺的是,這似乎已經變成支撐他繼續維持婚姻的因素之一。

保羅從辦公桌左邊第二個抽屜裡面拿出支票簿,印刷精美的支票紙張隱喻著不正常的交易行為,保羅在上面用正體中文寫下壹拾萬元整,沒有指名抬頭給誰,因為這樣對大家都方便些。寫完之後他把它放進一個信封裡,再將信封放在公事包的最裡層,彷彿這樣能夠好好地保護這個秘密不會被發現。對保羅這種大公司的高級主管來說,這點錢實在不算什麼,而九牛一毛的金錢卻可以讓他買到失去已久的愛情,讓他追求平淡生活中的額外刺激,讓身體激發的賀爾蒙找回年輕時的活力。

保羅從西裝外套的口袋裡拿出香菸,並由紙盒裡抽出一支香菸。儘管半個小時前才抽完一回,他還是無法克制尼古丁的癮頭在他血液裡竄動,公司內規條文明訂著在辦公室裡不能抽菸,可是他現在也懶得在走到樓梯間或是外面的天台,而禁不起想抽香菸的念頭使他有點坐立難安,很想馬上大吸一口來解放自己。「叼著也好」,他心想,也許可以騙騙大腦或是口腔,假裝自己正在吞雲吐霧。

閉上眼睛靠在豪華的辦公椅上,頭仰向天花板,思緒已跑得老遠,腦海裡突然彈出他第一次和凱薩琳見面的場景,每次一想到這件事,他就有一種無可名狀的奇妙感覺,說不上來,好像那是一場夢,但是夢裡的主角不應該是他。凱薩琳是他們公司上游的業務,年輕、艷麗,25歲的年紀渾身充滿了性感與活力,只要她在的場合,現場男性就無法不對她投以熱烈的眼光,光是她的存在,就足以讓男人感到深度的威脅與誘惑,就連保羅這種已近50歲,結婚已逾十幾年的中年男子,也不禁對她有幾分好感。

供應商的人力資源部門並不笨,深知用人為貌的道理,挑選業務代表一定是要年輕又漂亮的女性,除了能言善道之外聲音又要甜美,保羅擔任公司的主管多年,對這些花枝招展的女性看過不少,不過很少會有心動的感覺,他明白,這些人若會接近他這個老頭子,只是因為他的職稱罷了。

但凱薩琳對他來說不同。怎麼說呢?保羅一見到她,就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。

在這個鬥爭不止的公司裡,保羅很擅長耍心機這件事,權謀的運使可說是得心應手,殺人於無形的手段用來毫不青澀,對於工程師出身的保羅來說,當個好主管的本事不在於如何改良晶片或是編寫更好的程式碼,而是活用公司的政治矛盾來達成自己的目的。經過了這些年的歷練,他的手段已修練得爐火純青,現在,他想給誰生就生,想給誰死,那個人也肯定活不了。這是他在公司二十幾年磨出來的生存技巧,對於製程改善沒有什麼幫助,但是如果要活下來的話,卻很需要。

然而,即使已經爬到了如此高的地位,他卻總是感覺到自己像死了的一樣,彷彿行屍走肉般地活著,只是用反射性的本能來應付這一切,就在這樣日復一日地在這種單調的生活裡苟延殘喘著。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很想逃開這些虛偽,但是為了他那兩個還小的孩子他仍是義無反顧,反正他認為日子就是這樣,用盡力氣想辦法活著,無論自己到底開不開心。

直到他遇見了凱薩琳,那個微笑,那個誘人的嘴角,保羅感覺到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推了他的心臟一下,是很大一下,讓他的心狂跳不已。他想起凱薩琳包覆在透膚黑絲襪裡的修長美腿,想起她少扣兩顆鈕扣的純白襯衫,該死的,還有那隱隱可見的粉紅色胸罩,他就覺得沒辦法控制自己。

「你在看什麼?」凱薩琳似笑非笑地說著。

「沒….沒有….」保羅緊張的說,一回神發覺自己盯著她的胸口不放。

「想看就大方點看呀,我喜歡大方的男人。」

「其實我……」保羅想找個合理的解釋,卻一時語塞。

首次見面的凱薩琳面對年近半百的保羅一點羞澀也沒有,反而像是在逗弄小寵物一般地跟保羅調情,而在此同時,保羅失去了他平時不可一世的那種主管威嚴,任由這個小女孩撥弄他的情緒。

「沒關係呀,我知道男人都這樣,想看就看呀,有什麼關係,我敢穿就不怕被別人看呀!」凱薩琳說著,還對她眨了一下眼。

保羅艱難地嚥下一口口水,心情卻放鬆了下來,凱薩琳就像一般的少女一樣,有著天真的想法以及直接的言語,保羅這時暗暗地嘲笑自己,怎麼可能會對這種小女孩心動?經過了半個世紀的歲月磨洗,自己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?比凱薩琳更主動的女人也看過很多,但保羅始終能在這種桃色遊戲中保有自我的主控權。

「我說呀!男人這種動物實在太簡單了,只要穿得少一點,領口低一點,裙子短一點,他們就對你有如哈巴狗一樣,像我剛剛走進來一直到到你辦公室為止,你外面那群工程師全部都在偷瞄我,我故意裝做不知道,其實我都看在眼裡。」

「那是因為你漂亮,美好的東西人人都愛。」保羅適時端上一碗迷湯,他知道,女人最喜歡聽到「漂亮」這個形容詞。

「可是,我覺得你不一樣。」

「是嗎?這話怎麼說呢?」

「當然,以你的閱歷來說,肯定沒將我放在眼裡,因為我看起來就像個乳臭未乾的小鬼,你喜歡的是成熟、有智慧的女人,只有這種女人才配的上你,而且這樣,更能顯出你的魅力與男人味。」

「看來你很了解!」

「我的主修科系可是『男性心理學』喔!』

「哈!」

凱薩琳的身材高挑,保羅粗略地目測她的身高應該有超過170公分,一頭梳燙精緻的浪漫金褐色捲髮像有股魔力般地吸引男人眼光,纖細的體態更讓她成為一個天生的衣架子。她蕩開的笑容像春天裡的風,吹得保羅心頭暖暖的,此時她捧上的這頂高帽子恰到好處,聽慣了奉承話的保羅,卻被這種巧妙的言語挑逗的心裡癢癢的。

「不過,我說你呀,畢竟是男人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你看著我的時候,身體可誠實的很。」凱薩琳比了比保羅的褲檔,現正被撐個老大。

保羅反射性地用雙手擋住跨下,訝異自己竟會如此的失態。

「看來,我對你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嘛!」凱薩琳撥了一下耳後的頭髮,有股迷人香氣瀰散在空中。「好吧,合約的事我們下次再談。」

「合約?什麼合約?」

凱薩琳若有所意的笑了一下即揚長而去,門輕輕被闔上,把保羅的尷尬關在房間裡面。

保羅在不惑之年的心性可說是已被鍛鍊的平靜無波,面對家庭、工作、人事的疑難雜症都可以迎刃而解,但是在這個下午,居然被一個初出社會沒幾年的小女孩牽著鼻子走,雖然他想把原因歸咎於凱薩琳是初生之犢,對外頭的險惡還無所畏懼,然而他這隻老虎也太過窩囊了,居然毫無還手的餘地。不過,保羅卻沒因此而感到氣餒與難堪,他感覺體內似有一股慾望在燃燒,睽違已久的躁動感從心裡燃起,有趣,太有趣了,那種屬於男人的佔有感持續伸展,看來凱薩琳是個值得挑戰的對手。

「我非要征服你不可!」保羅在心裡默默的說著。

第二次與凱薩琳再見的時候,他竟然在秘書通報之前就闖進辦公室,保羅從沒見過一個訪客敢這麼做,秘書跟在後面忙著鞠躬道歉,接著保羅擺擺手叫秘書出去。

「像你這麼大膽的,倒是很少見。」保羅抬頭用眼角瞄了凱薩琳一眼,用冷淡的語氣說。

「那像你這個年紀還這麼有活力的也很少見。」

保羅頓時滿臉通紅,想到上次的窘境。

「你竟膽敢提起這件事,我還得要跟你算帳!」保羅惱羞成怒地說,更顯出他的浮躁。

「算帳?算什麼帳?我還沒告你性騷擾呢!你對我表現出『那種狀態』,我沒生氣就算好的了。」

「什麼?我……」

保羅被她這麼一嗆,倒是回不了嘴。

「今天來有什麼貴事?」保羅趕緊恢復主管的威嚴氣態,場面理應由他掌控,畢竟這裡是他的主場。

「來找你簽合約。」

「合約?我這裡是研發部門,可不是採購喔。」

「誰不知道採購部門要採購什麼東西,都得經過你這個研發部主管的認可。」

上個星期五才在董事會提出的採購草案,還在初步的審核期間,事情都還沒正式確定呢!才不過幾天的時間,想不到消息這麼快就傳到這些供應商的耳裡。不過想想也是,這些供應商的業務們平常無不跟底下的工程師打好關係,除了平常送送小禮物外,有時還要請他們吃飯、唱歌什麼的,這樣好隨時掌握著公司的採購最新狀況,可以趁早卡位打通關節,畢竟他們公司的採購金額往往都高達數百萬到數千萬。

「你消息倒是靈通。但我可沒決定這次的採購案要給你們公司呀。」保羅提高音調,就這樣順勢站上了上風位置。

「你會的。」凱薩琳摸了一下自己的耳環吊飾,搖晃的垂鍊閃爍著曖昧光芒。「我知道,這得看我有什麼可以交換。」

凱薩琳充滿挑逗又帶有性暗示的字眼,說實話,保羅已經聽過太多。他也非常精通談判的手法,無論是用在會議上,部門資源的調度上,或是,像這種曖昧遊戲的你來我往上,他都確保自己可以穩居上風。他想,既然對方想玩,那我就跟她玩個徹底,反正我不可能會落敗,而且根據他的經驗,通常到這個地步,他就已經掌握了整個情勢發展的樞紐。

「你倒說說看,你有什麼可以『交換』?」說到「交換」這兩個字時,保羅特地加重了語氣,他得要讓她親口說出。這是保羅談判時的基本守則,迫使對方把球打出來,接著把球握在手裡,至於打不打回去,就看自己的喜好了。

「那就要看,你想要什麼?」

凱薩琳往保羅靠近了一點,用手指轉著她的髮尾,保羅幾乎可以聞到她的髮香,以及她脖子上散發的香水味,很奇怪,兩者綜合在一起,竟然在空氣中形成一種絕妙的平衡,讓人想再多吸幾口。

「只要你說得出口,我就做得到。」凱薩琳瞇著眼說。

「這裡是辦公室,請你放尊重一點!」

保羅被那個味道薰的有點招架不住,開始心猿意馬了起來,他想到上次的失態,這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轍。畢竟他是主管,他能用的最好武器就是權威,但用大聲斥喝來掩飾他的退卻,反而顯得他在這場比試中的無能為力了。

凱薩琳當然也明白這層道理,從她懂事以來就一直受到某種特殊環境的薰陶,在她成長的過程中,看過許多陷在女人掌心裡的男人是如何無法自拔,也知道怎樣才能讓男人心甘情願地奉獻出自己僅有的一切,寧願拋家棄子也要索取那短暫地情欲經驗。她常覺得可笑,一個心智成熟的大男人,怎麼會受到那種虛幻情緒的操控,但事實上男人就是如此,他們像單細胞生物,簡單且原始,有時候他們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愚蠢,就已經身在其中了,而那種滋味就像鴉片,他們一旦嚐過了,就別想全身而退。

「那我們何不在輕鬆一點的地方再談?晚上七點在你們附近的Lawrence餐廳吃個飯再聊如何?」

「我沒有空。」保羅回答的很斬釘截鐵。

「沒關係,我會等你。」

凱薩琳的纖細身姿踩著高跟鞋搖曳著走出去了,她明白什麼時候該進攻,什麼時候又該先撤退,讓對話停留在不可回絕的高潮,沒給保羅留下再次回擊的機會。

「她憑什麼認為我會去?」

保羅不甘心地在心裡詢問自己,更生氣自己為什麼會使戰局如此頹勢?這樣一個歷練尚淺的小屁孩,居然能讓他毫無招架之力。也許是保羅沉浸在權力的世界裡太久了,忘了怎麼與這樣目中無人的對手交戰,公司裡誰對他不是畢恭畢敬的,就連秘書跟他說話時都不敢正眼看他,外部的廠商想盡辦法說些奉承話來巴結他,更別說逢年過節一定要有的送禮,不過他對這些卻是厭煩至極。

當你已經擁有了一切,就會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。

保羅被權力的麻藥給迷醉太久,反而覺得眼前這個小女孩的直言直語散發出魅惑的感覺。他不知不覺走到了Lawrence餐廳,可能是潛意識裡想要知道凱薩琳能如何使他動搖,也或許他要測試自己能在與凱薩琳的遊戲中做到什麼程度的勝利。是的,他肯定自己會獲勝,但是他得要讓凱薩琳親口認敗,不然實在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凱旋。

Lawrence餐廳是個隱蔽性很好地約會場所,裡面有一個個包廂房間,很多達官貴人與情婦吃飯很喜歡來這裡,從地下停車場上來之後會有專人帶你進包廂,路上不會遇見其他的人,而且它的菜確實好吃,儘管它位於稍微偏遠的郊區,每個晚上還是都近乎滿檔的狀態,如果沒有事先預約是沒法進來的。保羅沒有來過這個地方,但倒是聽過同事說過。

「你來啦,請坐!」凱薩琳表現得駕輕就熟,好像她常來似的。

一進去包廂,保羅就聽到了角落的音響傳來那首他最喜歡的巴哈協奏曲,他心裡訝異凱薩琳怎麼會知道他的喜好,或者只是單純地巧合而已。包廂裡頭的燈光昏暗,但恰恰可以看清彼此的臉龐,凱薩琳手裡拿著一個香檳杯,裡頭半滿的香檳隨著她手的搖晃而閃閃發亮,她穿著一套低胸合身的短裙小禮服,讓她身材曲線嶄露無遺,在昏暗的燈光下更顯得動人。

「我是來看看你還有什麼把戲?」

「我?哈哈,我能有什麼把戲?」凱薩琳仰頭把香檳一飲而盡。「不就是吃頓飯而已嗎?」

「吃頓飯?我可沒有時間陪你吃頓飯,我還得快點回家陪我老婆……」

「呵,陪你老婆?誰不知道你是加班狂,寧願待在辦公室裡上網也不回家。」

「你調查我?」保羅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凱薩琳。

「我可沒有。我只不過跟你們的工程師們聊了一下,就什麼都知道了。」

這群兔崽子!保羅心想。這些人平常在我面前表現得恭恭順順的模樣,原來私底下盡是在說我的閒話。不過他又馬上想到,以前他當人家屬下的時候也是這樣,只要一群工程師聚在一起,就是在抱怨主管的不是。

「他們還說了我什麼?」

「哎呀,你也不要怕人家說你嘛!誰叫你平常對他們那麼嚴格。」

「我嚴格?我不對他們嚴格一點,產品出錯了責任誰揹?公司賠錢了誰負責?」

「ok!ok!我們先開心的吃頓飯,不要說這些主管經。」

凱薩琳按了服務鈴指示侍者開始上菜,緋魚料理看起來相當美味,配菜是馬鈴薯與水燙的花椰菜,幾絲青蔥灑在魚肉上,讓人口水直流,凱薩琳切了一半,放在保羅的餐盤上。保羅點的迷迭香雞排看起來也相當可口,他才想到今天根本忙到沒吃什麼東西,那陣食物的香味吸引他大大咬了一口。接著,凱薩琳舉起香檳,要敬保羅一杯。

「我等等要開車不能喝酒。」

「拜託,只喝幾口香檳不會喝醉好嗎?」凱薩琳瞇著眼說,似有挑釁的意味。「還是,你怕被我灌醉?」

保羅不甘示弱地拿起酒杯,宛如賭氣似地乾完了整杯,說到喝酒男人總是激不得,凱薩琳明白這一點,因為這招已經讓她在與男人對壘上得手多次。在幾杯香檳之後,保羅開始覺得身體開始輕盈了起來,說話也較無忌憚地談天說地,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他在說,而凱薩琳就在旁附和著。

「我說那個王八蛋,每天都衝著我是怎樣?他自己的部門出事,還要我來負責?」

「對呀,你又不是他的保母,還要幫他把屎把尿。」

「還有上次還對我的工程師放話,說我要裁掉幾個人,弄得我部門人心惶惶的,我裁個屁,我有什麼權力隨便砍人?」

「鬥不過你就一直耍賤招,真是要不得。」

凱薩琳在說些粗話的時候也能保持甜美,宛如純潔的處女在吟唱聖歌。另外,保羅實在沒遇過像她這樣深懂他心的女人。每天回家面對老婆克莉絲汀就感到疲累,他並不是不愛她,但或許是因為結婚太多年早已使感情疲乏,而且克莉絲汀也不曾認真地了解他的宇宙,她只會說:「你們男人的世界我不懂。」,讓保羅覺得自己猶如跟牆壁談話一樣的冷冰。到了最後,他寧可留在公司裡多看一篇論文,或是玩玩電腦小遊戲,也不願意提早回家去面對一座冰庫。

「我覺得你,很漂亮。」

「是嗎?謝謝。很多人都這麼說。呵呵。」

「那你有沒有男朋友?」

「現在還沒有囉,有沒有什麼工程師可以介紹的?」

「你看我怎麼樣?我也是工程師,哈哈!」保羅一說出口,立刻驚訝自己為何會如此輕率地說話。

「呵呵,可以喔,我看你還蠻帥的呀,又年輕。」

「哈哈哈,不年輕囉,都快五十了。」

「真的嗎?我還猜你頂多四十出頭耶,保養的真好。」

凱薩琳在講這些話的時候,保羅判斷不出來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的,不過心裡卻是蠻開心的。

「你可以送我回家嗎?」等到這頓飯已經吃的差不多時,凱薩琳說。「你是紳士吧?應該懂得要送淑女回家這個道理吧?」

對保羅而言,這是一個很明確的性暗示,不過,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想太多,因為他們不算很熟,沒有必要用這麼粗糙的手法來誘使對方。

「好呀,沒問題。」保羅爽快地答應了,不然就會被對方視為逃避。

凱薩琳上了保羅的車,車門關上的撞擊聲讓保羅感覺震耳欲聾,他後悔剛剛不該兩、三種酒混在一起喝,現在後遺症逐漸浮現出來,幾種不一樣的酒精在他的身體裡對抗,好像要把他的大腦撕裂。他轉動鑰匙,車子隨即發動,保羅覺得自己有點昏沉,車子的引擎低聲隆隆,他聽在耳裡像是某種動物的吼叫,他感覺方向盤比平常的小,可是他精挑的皮椅坐起來還是相當舒服,雖然夜晚路上的車不怎麼多,但他不確定等等能不能躲過酒測的考驗,或是等一下要是真的要與凱薩琳發生什麼的時候,自己能不能表現良好。

往事在腦內翻轉,保羅忘記此刻的自己還在上班,他感覺下腹部有股熱能在蠢動著,彷彿一隻想脫籠而出的猛獸。

嗶嗶!桌上的分機突然響起來,保羅像做錯事被當場活逮一樣,嚇得頭皮發麻。

「什麼事?」保羅恢復制式的語氣以強裝鎮定,他可不想讓人發覺他的勃起。

「提醒您二十分鐘後要開主管會議。」秘書桃瑞絲打電話進來。

「知道了。」

主管會議。

哼,又是一場政治的角力賽,保羅心想。兩個月後是處長遴選的大日子,處長可是只居於總經理之下高階主管,可以統領各級部門。別小看這個職位,凡是人員的升遷、資源的調配,或是年終考核的評比,皆可說是由這個位階一手掌控。而原有的處長要退休了,身為研發部的資深主管,保羅是最有機會角逐新處長的人選之一。

研發部門有四個課,保羅是研發部的最高主管,等於他一個人就可以管控八、九十個工程師,且研發部比起其他的行銷部、製程部、人事部、財務部等,在公司享有更崇高的地位,對他們這種高科技產業來說,擁有技術的人就是神,沒有技術的人,連個屁都不是,有太多紅極一時的股王公司,因為技術沒辦法再次突破更新,等對手推出新產品,股價就瞬間崩跌,腰斬再腰斬,成為瀕臨下市的雞蛋水餃股。保羅負著讓公司持續往前走的使命意義,這樣算起來,他可說是公司的重要燈塔。

從清大畢業後,保羅就在科技產業打混多年,經過幾次被挖角跳槽後,最後在這間數一數二的智慧型手機公司定下來深耕發展,由於發明了好幾項關鍵專利,而被公司拔擢到如今的地位。但回頭說起來,保羅的工作一點也不輕鬆,每一季都得有新產品的推出,在手機這種消費性電子產品生命週期如此短暫的產業,比對手快一步就等於贏了一大步,一點都怠慢不得,而每一年還要推出更創新的「機皇」,光是這點就常壓得保羅喘不過氣來。最大對手為美國的Apple公司與韓國的samsung,想要突破他們的重重包圍,保羅就得絞盡腦汁。

然而,隨著蘋果的新機被批判了無新意,保羅倒是看到了新的機會。研發部門最近研發的新晶片,如果可以順利量產的話,將可引起手機界的使用大革命,為了此點他可是保密到家,預計在下個月的新產品開發會議上一舉嶄露頭角,這也是贏得處長遴選的絕佳時機,在此之前絕不可走漏了風聲,要是被他那製程部門的死對頭給發覺,肯定會受到諸多阻擾。

這是他等了二十幾年的機會,絕不允許任何的失敗。

檜木作的辦公桌散發出淡淡的幽香,表面微微發出高級木頭才有的深色光澤,令人感到沉穩而平靜。看向桌上的摩天輪裝飾品,這是去年大女兒送給他的父親節禮物,銀色的金屬光澤在轉動時閃亮著光芒,中間放著他們一家的合照,彷彿時時在提醒自己還有家庭責任,不過他馬上就把思緒跳到凱薩琳身上。

嘴裡原先叼著的煙的濾嘴早已被他的口水溼透,他才發覺這麼做一點不能減緩他想要抽菸的衝動,最後他把整支煙放進嘴裡咬碎,讓菸草跟紙捲在他的嘴裡混合成一種莫名的苦澀。

+++

走在威廉飯店的地下停車場,保羅習慣性的回頭看有沒有人在跟蹤他。他幻想有天妻子會找上徵信社,然後在他與凱薩琳一絲不掛時破門而入,這時他就可以趁勢攤牌,讓他隱藏多年的秘密藉機公諸於世,好過於他這樣躲躲藏藏。但這只是他單方面病態的想法,萬一他與凱薩琳的私情曝光,那他的家庭關係必定破裂,他的主管職位或許不保,更別說什麼處長遴選了。要用這樣的開誠布公去換取他經營了二十幾年的人生夢境嗎?身為工程師的他也很難計算之間的對價關係。

保羅在電梯前面按了向上的按鍵,站在電梯前看著螢幕上的數字逐漸變小。

今天是週四,也正好是他小兒子的五歲生日,他在一個禮拜前就答應肯尼至少要陪他吹生日蛋糕的蠟燭,不然保羅會遭受好幾天肯尼的無理吵鬧。他看了一下手上的錶,現在還不到八點,與凱薩琳的幽會結束後,可以趕在十點前回到家,他覺得自己這樣的計畫很完美。他在下班之前就已經跟克莉絲汀說今晚要加班,不過他會盡快趕回家一起唱生日快樂歌。對於科技業要常加班這件事,克莉絲汀早已見怪不怪,在結婚前他就知道他丈夫的時間大部分屬於公司,然後分隔小部份才分享給家庭,而克莉絲汀從來不會表示多餘的意見,因為這樣的代價可換來保羅優渥的薪水與她們富足的生活,她只稍微提了一下今天的蛋糕是芋頭口味的。

保羅恨不得電梯像火箭一樣往上衝發,他等不及要跟凱薩琳分享今天在主管會議上的大獲全勝,製程部門的那個禿頭老怪被他修理的體無完膚,看著他恨得牙癢癢的樣子,保羅就覺得很過癮。

凱薩琳是會聽他說話,並跟著他喝采或沮喪的的唯一人選,他最喜歡她這一點,在凱薩琳面前他可以做自己,想笑就笑,想哭就盡情流淚,因為凱薩琳也會陪他笑,陪她哭,反觀自己的老婆克莉絲汀那死板板的個性就做不到。卸下了在公司的那張面具,在凱薩琳身邊他才感到自己有多輕鬆。

凱薩琳的另一個優點是「保持安靜」。她從不曾大吵大鬧,不曾耍過任性,不曾要求保羅在情人節的時候非陪她不可,不曾要求保羅在她生日的時候送她生日禮物。不過應該送保羅的禮物她可從來沒忘記過,而且她會細心挑選不會被保羅的老婆察覺有異的小東西。對於外遇的對象來說,凱薩琳真是擁有極佳的個性,保羅知道他們只是在對方身上尋求某種慰藉,並不是那種要一生一世的那種以身相許。

但是別誤會,保羅也無法放棄他的老婆克莉絲汀,他需要她更勝於其他人,如果沒有她在背後的支撐,也許就沒有今天的成功。他也深愛他的家庭,他更愛他十歲的女兒與五歲兒子,他甚至可以為了他們獻出所有的一切,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不願意他們受到一丁點的傷害。可是,他一想到凱薩琳就彷彿被下了蠱一樣,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肢體,沒辦法抑制自己的慾望,凱薩琳的笑容像一把利劍穿透了他的防禦,擊垮他對家庭的忠貞。要是被妻子發現會怎麼樣?他不願去抉擇,他愛他的老婆,但他也要凱薩琳,如果一定要在這兩者之中擇一,他情願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
保羅來到約定的520號房間前面,這是他跟凱薩琳共同默契的聯繫,一開始只是好玩性質地認為520這個數字像是「我愛你」的諧音而已,後來就變成了他們幽會的情趣密碼。不過,這間房間相當熱門,其它的情侶也跟他們有同樣的想法,所以必須事先預約以避免臨時來卻已出租的掃興,不過保羅不用煩惱這些,凱薩琳會將所有的事情安排妥當。

通常,凱薩琳會先洗好澡等待保羅的到來,而且她會換上有主題的角色扮演服裝,護士、空姐、旗袍,保羅都與凱薩琳嘗試過。凱薩琳能深深吸引保羅的重要因素之一,就是很能創造兩人之間的新鮮感。

「今天不知道凱薩琳又會弄些什麼新花樣?」一想到這裡,保羅內心慾火形成的猛獸又開始在腹下不安的低吼。

連續按了三次門鈴,這是他們約好的暗號,凱薩琳立刻會喜孜孜的來開門,給保羅一個大大的擁抱。等了半响,沒有人出來開門,更沒有凱薩琳的笑臉迎接,是我走錯了嗎?保羅再次確認了一下房號,門上燙金的數字是寫著「520」沒有錯呀,他來了不下十次了,就算是閉著眼睛都可以到的了。

六月的天氣真是夠炎熱的了,受到溫室效應及盆地地形的影響,整個台北活脫像個蒸籠,保羅才站了一下下就已汗流浹背,他鬆開領帶煽搧風,但好像一點幫助也沒,額頭上的汗還是不斷流下。他很想快點進到房間裡吹冷氣,順便享受凱薩琳手法精湛的按摩服務,打了凱薩琳的電話沒有人接,可是電話鈴聲是從房間裡傳出來的,表示凱薩琳在房間裡沒錯,保羅又按了幾次門鈴,但還是沒有人來開門。保羅開始有點怒氣上漲,凱薩琳從來不會讓他像這般等待,一次也沒有。今天在搞什麼鬼?足足已經讓他在房門外站了五分多鐘,是還在洗澡嗎?還是喝了酒睡著了,等一下最好是有個合理的解釋,不然保羅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氣到轉身就走。

保羅下意識地去轉房門的手把,意外的是居然沒有上鎖,太危險了吧!保羅心想。可能是因為凱薩琳要洗澡,怕保羅到了之後沒辦法出來開門,但要是洗澡到一半要是有陌生人跑進來怎麼辦?正想要好好數落她的時候,發現她居然大喇喇的在床上睡著了。保羅剛剛的怒氣頓時少了一半,原來她是因為睡著了才沒有聽到門鈴聲,那也不能完全怪她。

「今天有這麼累呀……」保羅正要出聲調侃她,卻看到了這輩子永遠無法忘記的畫面。

凱薩琳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,胸口上插著一把刀,血像泉水般湧出來染紅了白色床單,凱薩琳躺在這片血泊中已沒了氣息,身上還穿著上班時穿的套裝。保羅想要大喊,卻感覺喉嚨緊縮,怎麼也叫不出聲,在他還尚未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突然後腦一痛,人就倒地了。

《待續》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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