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,金融海嘯。

金融巨擘「雷曼兄弟」在沒有預警下怦然倒地,讓人唏噓百年老店也經不起時代的艱困考驗,我們不免心中疑惑:還能相信誰?全世界在錯愕間倉皇逃竄,質疑、不甘與無法置信綑綁每個投資者的情緒,所有人都在問我:「到底怎麼了?」

五月份,道瓊工業指數由13,136點自我放棄,單日重挫高達394點,在經歷黑色星期五之後,崩盤的連鎖效應緊接著展開,宛若美國1929年的大蕭條,全球經濟的火車頭帶領其他國家集體自殺,我連想像都覺得恐怖,更遑論發生在現實社會,如今真實地出現在我們的周圍,讓我們眼睜睜看著末日來臨而無能為力。

台股加權指數從9,309點的高樓往下跳,台灣的股民像坐著大怒神在自由落體,身體輕飄飄可是心情沉甸甸,絕望鎖住每個人的喉嚨,使人想大叫卻喊不出聲。

你知道懸崖會有多深嗎?

我也不曉得。

唯一可以確定的是:我們都成了輸家!

台灣的投資人正面臨最難熬的時期,股市每天上沖下洗,磨刷每顆低潮的心,日日持續幾百點的跌跌不休,讓我有一度想卸除電腦裡的看盤系統。我為散戶們哀悼,期望他們與自己能早日脫離困境。

「其實這只是短暫的現象,因為漲多本來就會回檔的嘛,你知道的……」

「會持續多久喔?現在情勢還沒有明朗,不過只要美國回穩了,情況就會好轉…」

馬的,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,只是不斷重複說著同樣的廢話而已,這幾天大概已經講了30幾遍了,或是50幾遍,隨便啦,我也懶得去算。

掛上電話後,我摸摸發燙的耳朵,在我呼出第一口氣的同時,電話又響了。

「讓我休息一下行不行!」我在自己的VIP室裡咆哮,接著電話被我「很輕的」推了一下,就掉到地上了,不過仍像隻還沒死絕的蟲子,鈴鈴鈴地蠕動著。

我衝過去把電話線扯掉,然後看著手上的電話線接頭大笑。

「哈哈哈,我贏了,是我贏了!」我狀似瘋顛地手舞足蹈。

理專的身分其實很卑微,外頭看我們穿著西裝和領帶光鮮亮麗,整日自視甚高地敲著下單指令,在市場多頭時隨便報哪一支基金、股票都賺錢,客戶把你當成神,但當空頭市場大家都在賠錢時,我就變成現在的神經病。

然而你們又怎麼會明白,我們背地裡的心酸。

「楊傑森,是怎樣啦?」同是理專的同事小嵐站在房間門口,皺著眉看我。

「沒有,電話不小心掉了。」

「這麼晚了,該下班了吧?」

我看著牆上的鐘,9點15分,疲累衝擊腦神經讓我全身虛脫,這個時候最需要大醉一場。

「要不要去喝一杯?」我說,也許對現實沒什麼幫助,但至少可以紓解一下苦悶。

「不了,今天是我男朋友生日,我得快點回去。」

「男朋友生日?那你還這麼晚走?」

「今天台股跌了350點,你說呢!」

「也是。」我看著電腦上的數字,綠的很該死!

走出公司大門,我一把扯下領帶,大樓底端捲起的風把我推到牆邊,我卻一點也無力反抗,我看見公司門口柱子上的銅製招牌映著我虛弱的臉,什麼樹大好遮蔭,像我們這種大型的金融控股公司,碰到全球金融海嘯,還不是說虧損就虧損,說裁員就裁員,這幾個禮拜又離職兩個理專,什麼時候會輪到我,我不敢去想。

我到超商拿了一手鋁罐裝的啤酒,坐在公司後面的公園裡,試著把混亂的思緒整理一下。才不過三個多月的時光,加權指數已經跌掉三千多點,沒玩股票的人可能無所謂,不過對於我們身在這個泥沼中的人來說,這種現象就叫做世界末日。你說已經看到底部了嗎?誰也不能確定,不過還是有人樂觀看待這一切,而如今的重點是,明天我又要用什麼理由去應付客戶?我想要找個無懈可擊的說詞,但無論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妥當。

啜了一大口啤酒,我對著月亮發呆,這時有隻白色的西施犬悄悄地走過來,一直盯著我看。

「怎樣,你也想喝嗎?我請你。」我放了一瓶啤酒在牠前面的地板上。

「嗚~~惡~~~」牠對著我要吠不吠的,很不友善。

「別挑了啦,我只有台啤,要別牌的你自己去買。」

你看看我的壓力有多大,居然跟一隻狗在演對手戲!

接著牠咬住我的左腳踝,但感覺不是很痛,人在走衰運的時候,連狗都會欺負你,我終於體會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落魄。

我冷漠地看著牠,牠繼續咬著我的腳踝不放,我們就這樣互相對峙著,誰也不肯先服輸。

「對….對不起!」有個女生跑過來,抱起西施犬。

我瞥了她一眼,她穿著短褲跟拖鞋,在這邊悠哉地蹓狗,看起來就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學生,她的膚色白的像是吸血鬼,搭配現在的夜色,很適合。

你知道這個世界發生大事情了嗎?是很大的事情!你在意嗎?還是我們都不要去在意比較好?我很想對她曉以大義,但又覺得這是多此一舉,最後我無奈的搖搖頭,沒說話。

「球球平常不會咬人的。」她抱著西施犬搖來搖去,像在跳華爾滋。「牠只是不喜歡酒的味道。」

我苦笑了一下,又喝了一口啤酒,讓苦澀在我的嘴裡蔓延。

「你的腳有沒有怎麼樣?」她真的很囉唆。

「沒有。」我揮揮手,要她走開。

「要不要看醫生呀,我媽咪說這樣可能會得破傷風。」

「我都說沒有了,而且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。」

「好呀,你說。」

「滾遠一點!」我大聲地叫,現在我的樣子一定像個醉漢。

「你怎麼了?」她天真的樣子,宛如嬰兒般的純潔。

「對不起,我只是…心情有點不好。」我覺得對一個小朋友大吼,有點過意不去。

「沒關係啦!」

「你知道,3,000點代表什麼意思?」

「不知道,是什麼意思?」她站在我旁邊耐心聽著,彷彿在等著我佈道。

「它代表資本市場的恐慌,代表自有資金的套牢,甚至代表幾個家庭的破碎。」

「喔。」看著她似懂非懂的表情,突然覺得自己很傻,幹嘛跟她說這些?大學生只會談戀愛跟打電動,哪懂什麼恐慌、套牢與破碎?

「你是學生嗎?」我問。

「我畢業囉,有時候會去爹地那邊幫忙。」原來是無業遊民,說好聽一點是「自由業」,家裡做個小生意,偶而幫幫忙,就當作是個穩固的避風港,現在工作這麼難做,如果我也有這樣的避風港該有多好。

「你喝不喝酒?」她搖了搖頭,然後我又喝了一口。

看著眼前聳立的大樓,皇揚建設的最新代表作─新天地,是我們這個地區的地標,我常常想像著,住在裡面是什麼樣的感覺,都是很有錢很有錢的人吧?這些人每天吃飽太閒,無聊就來找我這種小理專的麻煩。

「我住20樓。」她忽然說了一句話,聽起來像法語。

「你?….」我用鼻子嗤了一句,她戴副黑框眼鏡,後腦夾個鯊魚夾,不是我要以貌取人,這裡不是每個人都住的起的,要是這麼容易,我不用每天這麼卑微地被羞辱著,而我當理專多年學到的最好本事,就是一眼看穿對方有沒有錢,你喔,差的遠列!

「而且視野很好喔。」

住台北的房子一定要夠高,不然你家窗戶看出去就是別人家的屁股,不要說視野了,採光跟通風都會很差,甚至會聞到別人家煮飯的油煙味。

「有機會你也可以去上面看看喔!風景很棒,可以看到整個河岸。」

「是是是,我的官邸也可以看得到河岸。」

「你是官員?」她一臉緊張又興奮的表情。

「我爸爸是財政部長,我舅舅是央行總裁。」我真希望我認識這兩位,順便要他們管一管萎靡不振的股市與外匯。

「真的呀,你看起來不像官二代耶!」

「因為我爸說在外面要低調一點,因為狗仔很多。」

「嗯嗯。」她還真的相信,我不知道該說她是單純還是笨。

看著她點頭的樣子,我感覺自己好幼稚,我是在跟一個小朋友玩什麼家家酒的遊戲呀!

然後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,在公園的椅子上。

我醒來是被手機給吵醒的,那個吸血鬼早就不見了,我懷疑她的出現根本就是我夢到的。

「你在哪裡呀?怎麼這麼晚還不回來?」我媽打電話來。

「我在公司旁邊,馬上就回去。」我看了一下錶,都11點多了。

晚上搭公車會有一種很放鬆的感覺,不用像早上趕上班一樣地匆忙,每個人的步調都變慢了許多,讓人更有時間去看清楚這個城市的面貌,有時候我會感覺到它在跟我對話,訴說一整天的烏煙瘴氣,不過今天的台北只是保持沉默,不發一語。

越過高架橋後,一下子就到新店了。

「今天這麼晚,很忙喔。」一回到家,我媽就說。

「恩。」

「你喝酒了?」

「恩。」

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緩和思緒,電視剛好在播今天大跌的新聞。

「股市到底怎麼了?」這句話是我今天聽到的第376遍。

「饒了我吧!」我揉揉發疼的太陽穴,酒精的後座力開始跋扈起來。

雖然說景氣本來就有循環,但我看這次沒這麼簡單,所謂的大衰退,才剛起步而已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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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大樓的頂端俯瞰人間,我會以為我可以勝過這個世界,但強風吹過我耳際的時候,我會突然驚醒,發現自己有多虛弱。

底下的人像螞蟻一般的辛勤移動,為了肩上的米粒奮鬥不懈,但是除了「活下去」,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望,固定地上班、下班,早就磨去了我們對生活額外的幻想。

今天股市得來不易的平盤,總算能讓我歇一口氣,中午1點半過後,電話就明顯地少了許多,但早上的這杯咖啡都還沒喝完呢!都變冷了,就顯得更苦了。

「你在幹嘛!」

「哇靠!你要嚇死人呀!」

小嵐從背後大喊一聲,我嚇得咖啡灑出來,差點濺到襯衫。

「呵呵,在偷懶喔?」

「沒有啦,就上來透透氣,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?」

「小周講的,他說你需要放風。」

小嵐跟我都是白金理專,負責資產有500萬以上的理財客戶,在景氣好的時候,公司規定的手續費達成標準節節調漲,我們的客戶群不免就會互相拉扯重疊,因此我們算是同事,也是競爭對手,但現在市場這麼不好,手收的規定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,因為怎麼努力做都無法達標。

我們分行的理專本來很多,但因為工作壓力過大,所以流動率相當地高,現在比較資深的也只剩下我們兩個,其他同期進來的都陣亡了,面對這波不景氣,讓我們產生同病相憐的情感。

「喔,找我幹嘛?」我甩甩手上溢出來的咖啡。

「大頭說20分鐘後要開會。」

又開會,還不是就說一些要達成業績的屁話,然後再闡述一遍安撫客戶的話術,最後一邊用激勵,一邊用威脅的語氣來叫大家好好工作,我都會背了。

「我知道了。」我說。

「台北很美吧?」小嵐站在我旁邊,與我共享這一片景色。

「但也很殘酷。」我回答,沒帶表情。

「殘酷的不是台北,是人心。」她搖搖頭地說。

「你說的很對。」我竟沒辦法反駁。

斜紋領帶隨風飄逸,拉扯著我的咽喉,彷彿要把我拖到另一個空間,好讓我看清這一切。

「對了,小周說晚上要聚會,小酒館,九點。」

「恩,今天九點前應該可以下班。」我搔搔頭打個哈欠。

其實理專除了白天的廝殺外,我們這一群最常做的就是在晚上飲酒狂歡,藉以發洩白天的壓力,因為不這麼做,我們的工作就做不下去。

夜店門口大排長龍,我們大概有七、八個人,不過只有我跟小周是男的,女生們都穿的很辣,小嵐穿著緊身的連身裙,美背開岔直到腰部引人遐想,腳上的高跟涼鞋把她的身型拉長,顯得更加高挑勻稱。

酒是一種很奇怪的物品,大概也是人類史上最厲害的發明,古人杜康當時可能也沒想過,喝下幾杯黃湯之後,就可以讓人變得不像自己。

「我們來跳舞!」小嵐大叫了起來。

你可以想像白天端莊的OL,穿著套裝帶著矜持的微笑,現在居然坐在我的腿上熱舞,不過我也習慣了,因為這些女生喝了酒胡鬧起來,比解放的深閨怨婦還要瘋狂。

小嵐身高有172公分,手長腳長扭動起來還真是好看。

「小嵐,你喝太多了。」我說。

「哪有哪有,我還要喝。」

另外一個女的抱著我一直親,我的臉上都是她的口水。

「喂,這樣很噁心。」我試著把她推開,她卻越來越猛烈。

「哈哈,開心就好。」小周用手肘推了推我,詭異地笑。

小周進來公司的資歷比我淺,是半途從外商公司跳槽過來的,卻是我們業績最好的理專。他喜歡在下班後找一群銀行的女生,包括年輕的理專跟櫃檯妹妹,只要他找聚餐,大家可以吃免費的,也都很樂意參加。大致上能進來我們公司的,都有基本的姿色,民營金控銀行嘛,門面亮麗是銷售的第一法則,因此來的都是正妹。

他常說尋歡作樂這件事,在金融圈見怪不怪。

「可是我不喜歡臉溼答答的。」我回答。

「哈哈。」小周笑了兩聲,彷彿在說我很不懂得享受。

「你幹嘛這麼喜歡請大家吃飯當冤大頭呀?」我問小周。

「發洩壓力嘛,而且以前在外商銀行時常常去酒店,一個晚上都要好幾萬塊,這種算小錢啦。」

「喔,你以前都去酒店,怎麼還會覺得這種有意思。」

「嗯…….不用花錢的,感覺比較純。」

我看到小嵐跟另一個女櫃員在舞池邊緣貼身熱舞,有兩、三個男的在旁邊,有想要加入的意圖。

「其實我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很空虛。」我說。

「是喔,怎麼說?」小周手拿一杯威士忌搖晃著。

「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,都覺得很沒有意義。」

「叫有錢人把錢掏出來,然後讓他們賺錢,我們也賺錢,不好嗎?」

「不是不好,但是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像人家想的那麼高尚,充其量來說,我只是個推銷員。」

「推銷員也不錯呀,可以賺得到錢就好了。」

「恩。」好像除了賺錢以外,我們就沒有其他的目的了。

「不過我同意你一點。」小周說。

「什麼?」我看著他。

「人生本來就很沒有意義。」

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應該跟他在夜店裡討論這個,燈紅酒綠配著震耳欲聾的音樂,我的心臟隨著重低音節奏的牽引,好像要從嘴裡跳出來了,此刻談著人生的意義,就更顯得空虛了。

「ㄟ,一起來呀!」小周在那兩個女生之間跳得正起勁,一邊揮手叫我過去。

「空虛就空虛囉!」把握現在比較重要吧。

我跟他們一起扭動身體,似乎這樣就可以抖掉一些不愉快的想法。

放慢歌的時候,另一個理專同事苓雅湊過來,眼神迷濛,看起來有七、八分醉意。

「傑森哥,陪我跳個舞好不好?」

「喔。」我的手不知道要放在哪,只好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。

苓雅是我們分行最漂亮的女生,臉蛋精緻到會讓人以為是漫畫裡面才會有的人物。她的身上很香,這牌的香水聞起來很舒服,她穿熱褲的模樣看起來也蠻性感的,不過她不高,穿上高跟鞋也差不多到我的胸口而已。

跟著音符的流動我們左右搖擺,她把臉埋進我胸膛裡,我卻有種寂寞到無法抑制的感覺,我非常清楚,我們都是同一類的人。

我開始有點意亂情迷,我知道不能全都推給剛剛那杯烈酒,大部分是我自己分泌的荷爾蒙在作祟,苓雅她有男朋友,如果她男朋友知道她跟別的男生貼這麼近跳舞,會不會吃醋?

不過我馬上覺得自己這樣想很不上道,出來玩嘛,誰管你有沒有男女朋友!

「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當理專。」她在我的懷裡吐出這句話。

「我也是。」天殺的,每天被客戶與主管追殺,我寧願去鄉下種田。

「可是工作實在太難找了。」

「嗯嗯,是呀。」我們都是被現實箝制住,逃不開而已。

她抬頭看著我,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,我彷彿看到一隻無辜的小兔子,正不小心闖進我心中的封閉叢林,我不自覺地拱起身體當作堡壘,但情慾就像電流,從她的身上不斷傳過來,穿過我無形的防衛後,在我的體內擴散。

然後你猜怎麼樣,我們接吻了。

怎麼辦?

我居然跟一個有男朋友的同事接吻。

怎麼辦?

而且還是在別的同事面前。

「唷唷,我們傑森還是受不了誘惑,喬下去了。」小周還在搧風點火。

「哈哈哈哈!」小嵐在哈哈大笑,活像個白痴。

其它人假裝在看旁邊,但我知道,全部的人都看到了。

「ㄟ,這個……我其實……」我想要解釋一下,可是一時找不到藉口。

「哈哈哈哈!」小嵐還在笑,真的像白痴。

「我剛剛頭有點暈….就不小心……碰到她的嘴…..然後就…..」

「不用解釋啦,大家又不會怎麼樣。」小周說的很輕描淡寫,可是我卻頭皮發麻。

我什麼都不敢說了,現在多說多錯的,裝作沒事繼續喝著酒。

碰滋碰滋的電音敲擊大腦神經,我開始覺得視線有點模糊,苓雅倒了一杯水給我,讓我覺得有點尷尬。

「剛剛…..我那個…….」

「沒關係啦!」苓雅看著天花板閃爍的霓虹燈說。

舞池中搖擺的男男女女,像發了瘋似地晃著頭,他們是不是有嗑藥呀?還是他們跟我一樣,有副寂寞的靈魂,只是想用最純粹的方式,去擺脫自己的空虛罷了?我不願再去想,因為這會讓我的頭變得好痛。一閃一閃的燈光在苓雅臉上產生光影,我將最後一口烈酒吞下肚,今晚的夜已變得深沉,而我的視線逐漸看不清楚她的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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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臘債務危機尚未解除,其餘歐豬各國也岌岌可危,過去風光一時的先進大陸,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田地?你說美國在幹嘛?美元都貶值到自顧不暇了,更別說要拯救世界經濟。

勒緊褲帶吧!

「大家一定要熬過這個時期,很快就能看到曙光!」早上的晨會,主管又再講屁話。

小嵐坐在我的對面向我做鬼臉,我則努力地保持面無表情才能憋住笑,輪流逗對方笑,這是我們應付無聊晨會所想出來的方法,先笑出來的人就算輸了,上次我最好的紀錄是1分23秒就讓小嵐大笑出來,協理問她怎麼了,她居然回答因為開晨會所以很開心,真的是很會掰。

協理在前面說著千篇一律的演講,反正他只是把每天都要講的話給講完,現在大環境這麼不好,他也知道業績很不好做,所以也不太要求一定要達到多高的金額,比較起來我們現在還算比較輕鬆。此刻我們的任務只是坐在這裡,等他講完而已,至於他講了什麼根本就不重要,業績好的一樣會好,業績不好的仍然像個阿斗,所以這種晨會就跟我的人生相同,沒有意義。

我用手指比了比手上的錶,暗示小嵐到晨會結束只剩下一分鐘,今天我可是贏定了。小嵐很沮喪的皺眉頭,一副認輸的臉,我則是驕傲地閉著眼微笑。

冷不防地小嵐脫下她的高跟鞋,用腳踹了我的大腿內側。

「啊!」我受到驚嚇跳起來,全部的人都盯著我瞧。

「Jensen,你有什麼問題?」協理瞇眼看著我。

「沒沒…沒有,我只是腳抽筋了。」我尷尬地慌張回話,而小嵐在得意地偷笑。

「願賭服輸呀!」晨會結束後,小嵐搭著我的肩膀說。

「哪有人那麼賤的呀!不是說好只是做鬼臉嗎?」我很不服氣地說。

「不管,輸了就是輸了。」

「哪,拿去!」我從皮夾裡掏出500元,輸的代價要請全部的人喝飲料。

「耶!下午的飲料有著落囉!」小嵐叫著就往總務的方向走去了。

可惡!你不知道男人的大腿內側很敏感嗎?誰被踢到都會像我這樣跳起來好不好。

9點整看盤系統很準時地連上線,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一整天的工作會不會忙,今天台股開出紅盤,雖然只有漲10幾點,但只要見紅就比較不用那麼緊張了。

下午2點出去拜訪客戶,比想像中還早結束,難得今天沒有被奪命電話追殺,所以走進誠品看一下有什麼新書,想用知識與人文氣息來填充我空泛的靈魂。

根據我自己的觀察,書局裡很少有正妹,雖然偶而也會有沒錯,但就是很少,不知道是為什麼,我推測是不是正妹比較不喜歡看書,或是因為愛看書所以變成醜妹,不管是哪一種,都沒有正式的統計紀錄,就說了嘛,是我自己的觀察。

拿起一本村上村樹的新書,在說什麼形上學的啊,人生迷幻之類的,另一本暢銷書是追殺與懸疑的解謎過程,等等就買這本好了。

一抬頭,我夢裡的那個人,就站在我的面前。

「沁柔!」我不可抑制地叫出來。

「嘿,你怎麼在這裡?」

沁柔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,也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女人,不過可惜的是,她喜歡的不是我,她也不知道我喜歡她。

「呵呵,我來汲取大腦的養分。」我拿起手上的書。

「上班時間?」她一臉疑惑的表情。

「唉呀呀,這你就不懂了。」上班族最大的快樂,就是翹班。

「是是是,我不懂。」她又笑了起來,我彷彿要被溶化。

好漂亮!

這幾個字在嘴裡跳動快要脫口而出,但我的喉嚨緊縮,一點也說不出口。

「那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我試著轉移注意力。

「我也是囉!」她搖了搖手上的書。

沁柔是一個作家,專門寫愛情小說,也寫一些關於兩性關係的書,我常常買她的書來看,裡面充滿了甜蜜、怨懟、懷疑、仇視等場景,而真實世界裡的她,比書中的完美結局還要幸福。

從大學時代就跟帥我十倍的學長在一起,到現在也差不多十年了吧,王子與公主的現代劇情,就實際在他們的身上上演。問我忌不忌妒?如果有機會找王子決鬥,贏的人可以獲得公主的青睞,那我會不顧性命地挺劍向前,但現在我連個在旁守護的騎士都排不上,更別說橫刀奪愛了。

「作家也要常常看書的喔。」我說。

「對了,聽說下個月要同學會了,你來不來?」

「會呀,我會去。」

「同學會」是很難得的全國八卦大會,你會一口氣聽到本世紀最新奇古怪的消息,比英國百科全書裡面記載的還珍貴,錯過可惜。

「那到時候見。」

看著她笑的樣子,讓我的心臟快要爆裂,我曾經不下一百次幻想,她的笑容只專屬於我。

沁柔穿著長裙的背影翩然而去,宛如神話裡的嫦娥,偷取了靈宮仙藥,然後黯然神傷地離塵遠去,但她終究不是嫦娥,所以也不會跟后羿分開。即使神話成真,我也不會讓她一個人,至少我會作個陪伴她的吳剛,要我伐一輩子的樹我也願意。

不小心手上的書掉到地上,給了我一個清醒的巴掌,我才突然發現酸澀的心情有多麼令人難過,我看等等還是再買一本她的小說,回家作夢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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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天下大勢,分久必合、合久必分,股市也是這樣,跌久了就會反彈的吧!今天星期一,猴子沒有穿新衣,但一開市就出現一百多點的紅盤,為台灣股民打了一劑強心針,不過加權指數就像垂危的病人,心電圖雖在跳動卻很微弱。然而油價不斷飆升,紐約原油近月137.82,大宗原物料價格飆漲,黃金價格已經翻倍,近期市場是否有重生的機會,仍舊令人憂心忡忡。

晚上7點半,我穿過公司後面的小公園去搭公車,不用30分鐘就到家了,不知道我媽今天煮什麼,會不會都是我喜歡吃的菜?

抬頭看到天上的月亮好圓,我又想到嫦娥與吳剛的故事。

「哈囉~~」有個人在跟我打招呼。

「請問你是哪位?」我好像看過你。

「呵呵,那天球球咬了你真不好意思呀!」

黑框眼鏡、短褲跟人字拖,白的像林黛玉的膚色,還有她手上的西施犬,是那個吸血鬼女孩,我才明白原來那晚真的不是夢。

「你怎麼在這邊發呆?」她問我。

「沒有呀,我在對月亮許願。」我說。

「喔,許什麼願望?」

「希望有天也能夠住在『新天地』裡。」

「那算是什麼大願望呀?」

「那對我來說,可能是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了。」

「你不是官二代嗎?」看她驚訝的樣子,我後悔那天跟她亂開玩笑了。

「唉~~」我搖搖手,想把這個玩笑抹去。

「你好,我是球球,那天咬了你,對不起。」她用西施犬招手,像在擺弄布袋戲。

「你把它弄得像招財貓了。」

「呵呵,你喜歡狗狗還是貓咪?」

「比起這些,我更喜歡錢。」

「呵呵,你好有趣。」

我給她一個無力的微笑,但你可知道,我壓根地不是在講笑話。

「你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?」最近我逢人就問這個問題,快變成我的口頭禪了。

「就是讓身旁的人快樂,對社會有貢獻。」她想了一下後回答。

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,很理想化的答案。

「如果我連自己都不快樂了,怎麼讓身旁的人快樂?」

「那就找一些能讓自己快樂的事呀!」

說的容易,若是這麼簡單,地球上就不會有這麼多自殺的人,以及罹患憂鬱症而死不掉的人。

「什麼事能讓你快樂?」我問。

「跟動物相處囉,只要你細心體會,牠們會帶給你很大的成就感與滿足感。」

我用力想著什麼事情能讓我開心,是會打從心底真正開心的事,然後第一個畫面跳出沁柔的笑容,那像道北極光,讓我感到幸福與安心。

「什麼事這麼好笑?」吸血鬼疑惑的表情,看著傻笑的我。

「等你長大就知道了!」

「我已經長很大了喔,我已經有165公分了。」她挺直身體。

「哈!你也會講這種『無聊的笑話』。」

「我第一次看你笑耶!人生嘛!要常笑才會活得開心呀!」她說。

「如果股市轉好,我想我每天都會很開心,不然我什麼都做不了。」

「要是什麼都沒辦法做,你所要學習的,就是等待。」她講得很有道理,反而是我被她上了一課。

「好,我會等待,等待黎明的到來,等到我能真正快樂的那一天。」

「等到那一天你要跟我說,我會恭喜你。」

「恭喜我什麼?」

「恭喜你的蛻變,恭喜你找到新的人生。」

「很會說嘛你!」就一個小朋友來說,算是口齒伶俐的了。

「呵呵,看書上學的。」她吐吐舌頭,裝可愛。

盈亮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,膚色就顯得更白了,配合她纖細的四肢,看起來就像是餓了很久的吸血鬼。

「你會不會喝人血?」

「什麼?」

「呵呵,沒什麼。」

「呵呵。」她也對著我笑,我覺得人生真的很需要苦中作樂。

我揮揮手權充道別,這個夜晚深沉到有點詭譎,然後我跳上公車905,將思緒放空,讓我的心彈到另一個宇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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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去的榮景被攔腰斬斷,台股已經跌到無以復加的地步,我甚至已經不會期待有上漲的機會,所有股民累積的財富同時蒸發,整個交易室猶如人間煉獄,還會有更慘的時候嗎?我看著營業員沮喪的表情得不到答案,不過我們都曉得,十八層地獄底下,還會有另一個更深的地方。

國際股市也是一蹋糊塗,美國、歐洲、印度、巴西及世界各地,都陷入了深淵爬不出來。股神巴菲特說投資人應該要危機入世,想要賺錢就要靠壞時機,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道理,卻很少人能做到,大家總是在該恐懼的時候跟著恐懼,在不該貪婪的時候盡力貪婪。

做不到的真理,就叫做廢話!這個時候誰想買基金,誰就是在找死!

時機這麼差,別說客人了,連蚊子都不願意飛進來餓肚子。我用電腦玩網路小遊戲,過到第四關的時候,我跟上天發願,只要把上面的300多個小遊戲給破完,壞天氣就會馬上放晴!

「你好,我想要買基金!」

有個正妹走進來,全身都是名牌,我差點要大跳起來,她穿著碎花裙與高跟鞋,臉上的妝透出清純,提著一個名牌包包價值不斐,就我職業的眼光來看,她是有錢人!有錢加上正妹,真是堪稱無敵的組合。

「您好,想要買哪一類的基金?」

「你覺得現在哪一種基金比較好?」

「恩,要不要我先幫你診斷一下你的投資性格跟風險承受度。」

「噗嗤,你不認得我啦!」

我仔細打量著她,氣質高貴又甜美,我的朋友裡怎麼會有這種人,如果我真的認識她的話,那應該是在上輩子的時候。

「不好意思,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嗎?」我實在是想不起來。

「你好,我是球球。」她舉起右手擺動著,很像招財貓。

等等,招財貓!

「你是吸血鬼!」

「什麼吸血鬼?」她一臉疑惑。

「沒…沒什麼!」

吸血鬼白天與晚上的模樣實在相差太大,我的想像力再大,也沒辦法把甜心女孩跟會喝人血的殭屍聯想在一起。

「那你說要買什麼基金比較好?」

「我先問您幾個問題。」投資分配前要先知道客戶的投資性格,不同的性格適合的投資標的也不同。「你現在從事什麼職業?」

「我剛畢業沒多久,目前應該算還沒有正式的工作,有時去爹地那邊幫忙。」

「收入來源呢?」

「爹地會給我零用錢。」

「那您要買基金就用定期定額,每個月3,000塊就好了,我可以幫您介紹一個不錯的理專。」

雖然她是正妹,可是我真的很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,就我過去的經驗來看,剛出社會的新鮮人沒什麼存款,卻總是以為投資理財可以讓他們一步登天,而這種人總是問東問西地擔心很多,為了每個月投注3,000元的基金,他們可以一直煩惱基金什麼時候才會賺錢。

況且她所帶的名牌包包,我猜也是刷爆卡所換來的沉重負債。

「恩,可是我有一筆錢想做規劃耶,定期定額不符合我的需求。」

「唉呀,一開始小錢投資才能發揮大效益呀!」對無業遊民來說,定期定額很夠了!

「那你說,要多少錢你才能幫我作?」她瞇著眼看我,像在審視著什麼。

「我的客戶資產基準要500萬以上。」我想這樣說就可以讓她知難而退了。

「等一下喔!」她拿著iphone手機按了幾下。「你幫我刷個存摺。」

我看了一下存摺,名字叫黃亮吟,裡面只有開戶金額1,000元,像她這種剛出社會的人,通常花錢都很不懂得節制,甚至很多都是月光族,她們認為辛苦的工作就是為了享樂,但是她們還不曉得,人生中還有很多無法預知的風險。

「個…十…百…千…萬….」我數著存摺上面的位數,還以為自己看錯了。「ㄟ…你的戶頭有人轉500萬給你。」

「我剛剛用手機轉過去的啦!」

「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?」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,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
「你說呢?」她眨了一下眼,似乎暗示我不要再問下去。

「那您想買什麼基金?對了,您要喝咖啡還是茶?」我轉變態度的速度,有時就連我自己都感到很勢利,沒辦法,我是生意人,而且是沒有交易就必須回家吃自己的卑微生意人。

「你覺得什麼好,就買什麼。」

「那這樣好了,我幫你分配一些在債券,還有部分在貨幣型,股票型的先不要。」

「你說好就好囉!」

這種客戶最好了,她把錢都交給你處理,買什麼標的也都無所謂,對她們來說投資只是娛樂,賺錢了她開心你也快樂,賠錢了也不太在乎,還會跟你一起埋怨時機不好,不會怪罪於你。

「我肚子有點餓了,去吃飯吧!」她說。我看了看錶,已經中午12點半了。

「可是我中午沒在吃飯的耶!」我只是找個藉口,因為有利害關係的客戶,就不應該牽扯到情感,雖然應該要多跟客戶「博麻吉」,但是像這種剛開始投資的年輕人,你跟她越好,以後損益紛爭就會越多。

「那怎麼行,這樣對身體不好!」

「可是…」

「再幫我刷一下存摺。」她又拿起手機按了幾下。

「一…..一千五百萬!」其實數字上面有逗號標點,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,不過我還是數了兩次。

「這樣我算大戶了吧!跟大戶吃個飯不過分吧?」她笑的樣子,讓我覺得自己很不上道。

基金一千五百萬的手續費收入實在太誘人了,在這個不景氣的年代,只要靠這筆轉個兩次,我這個月的業績就不用煩惱了。我想,只是吃個飯應該還好,而且能跟正妹吃飯,誰不開心!

然而吃完飯之後,我在動物園裡跟斑馬互瞪。

「我們幹嘛來這裡?」我問。

「來動物園很好呀,你有多久沒來了?」

多久喔?我從高中之後就沒來過了,算一算也十幾年了。

「可是我還在上班耶。」

「沒關係吧,你們協理說你們現在都很閒。」

「我們協理那個笨蛋,只會叫著『業績!業績!』,不賺錢時我們要被客戶罵,公司推的商品有些又很難賣,沒達到業績他就請你走路,毫不體諒我們的苦處。」我一口氣講出積壓的不滿,斑馬好像聽得懂似的哼了一聲。

「呵呵,你看起來壓力很大。」

「你才知道!對了,你都還沒跟我說你家是做什麼的?」

「秘密!」

「這麼神秘喔。」

「爹地說不可以到處跟別人講。」

「是是是。」有錢人就是這樣,怕被綁架。

「ㄟ~~我們去看企鵝!」

「可是我想回去了。」我感到有點無聊,回去吹冷氣打打小遊戲也好。

「我是大戶喔!」她拿著存摺在手上晃了晃。

「我也蠻想看企鵝游泳的樣子,一定很可愛!」在這個充滿金錢的虛偽環境裡生存,我所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:千萬不要忤逆大戶的意見!

「沒錯沒錯!」她開心地笑了。

於是上班時間我繼續跟吸血鬼正妹逛動物園,她走路的時候裙襬搖曳,踩在厚底跟鞋上的身形更顯勻稱,貴的衣服穿起來就是特別好看。

「你最喜歡哪一種動物?」她問我。

「狼,因為牠們夠沉穩,對獵物夠狠心。」

「好可怕。」她皺眉地說。

不是我可怕,是可怕的環境讓我不得善良。小時候我以為自己未來會當個公務員,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下班,雖然無聊但也可平穩度日,最後領個退休金安享餘生就好,但是長大後才發現世事不能盡如人意,你想要的跟實際做的差了往往不只十萬八千里,上帝規劃命運的手腕巧妙到讓人還來不及發覺,我就已經在貪婪海洋裡載浮載沉。

像你這樣的含著金湯匙的千金小姐不會了解,我是經過多少次與景氣拼鬥,和多少次與市場搏命才能存活至今。

「你學什麼的呀?」我趕緊撇開話題,以免我開始憤世嫉俗。

「室內設計,因為我很喜歡把房子佈置的美美的。」她看著天空說話,好像在談論某個奇幻的領域。

「你呢?喜歡你的工作嗎?」

「我不喜歡,會做這個工作只是剛好擅長而已。」

「作理專的,感覺都很厲害耶!」

「我們只是會騙人而已。」

「呵呵,那你下班後還會騙人嗎?」

「你一定沒交過男朋友。」

「你怎麼知道?」她低著頭,看著柏油路上的白線。

「因為你還不懂得這個世界的險惡。」

她睜大眼睛看我,彷彿我說著上個世代的語言。

「唉,等你長大就知道了。」我說。

「我已經26歲了!」

旁邊的大象叫了一聲,看到牠伸懶腰似地抬起長鼻子,像是在附和她剛剛的抱怨,然後我們都笑了出來。

年齡並不能代表真正的成熟,要等到溫室裡的花朵真正長大,還久呢!

--

有個經濟學家說過:「能夠預測匯率的,就只有神。」可見匯率走勢有多麼地難以掌控,最近新台幣連續狂跌連貶,浮動變化之間,讓每個來銀行作外匯的進口商都在搖頭,但出口商卻樂的笑開懷,熱錢像發了瘋似地湧入美金與日幣作避險,對於這種現象你可能沒什麼感覺,可是對我們來說,猶如家裡的後院被隕石砸中。

我站在外匯牌告前看著起伏的匯率,感受每一次數字跳動所散發的美妙頻率。

「有什麼好看的?」小嵐抱著某家上市公司的財報走了過來。

「你覺不覺得匯率的變化,有一種類似生命的脈動?」

「神經啊!我只希望生命不要變化的那麼快,客戶一直打來問美金後勢怎麼樣,我很怕說錯就要被投訴,快煩死了!」

「你是女生還好啊,稍微ㄋㄞ一下,客戶氣就消了。」

「屁啦!最好是這麼簡單,你以為我是林志琳還是隋棠?」

小嵐身形修長,長相算是中上水準,走起路來也頗有模特兒的感覺,只是她說話太不溫柔了,甚至有點粗俗,如果態度可以含蓄嬌羞一點,賣起基金與保險也更能夠無往不利。

「你可不可以有氣質一點?」

「礙到你了喔,反正我這樣還是有人愛呀!」

「喜歡你這一款的…」

「怎樣!」

「恩…口味很特別。」

小嵐給了我一記拐子當作抗議。

「什麼時候要結婚?」我問。

「不知道,可能明年吧,今年景氣那麼差。」

「哪有什麼關係呀?說不定你結婚一沖喜,景氣就好起來了!」

「你以為我有養小鬼呀!」她白了我一眼。

「哈哈。」

別看我們這樣吵吵鬧鬧,其實彼此的感情還不錯,因為我們是同時期進銀行的,在同期隊友都相繼陣亡之後,我們就萌生了特別的革命情感,但別誤會,我們只是好朋友,小嵐跟男朋友交往好幾年了,感情非常好,聽說已經論及婚嫁了。

「好吧,記得給我帖子,婚禮我一定會去。」

「那當然,紅包可記得大包一點。」

苓雅端著水杯經過我們身邊,看了我們一眼,然後低著頭走開。

「我猜,苓雅喜歡你。」小嵐說。

「什麼呀,人家都有男朋友了。」

「那又怎麼樣?死會也可以活標呀!」

「不過我喜歡的是你。」我抓著小嵐的肩膀,含情脈脈地說。

「可是我都有男朋友了。」小嵐把臉別過去,配合演出。

「那又怎麼樣?死會也可以活標呀!」我大叫,想增加一點舞台劇的張力。

「可是我……」看到小嵐嬌羞的樣子,我作勢想吐。「是怎樣啦,老娘很醜是不是?」

「不是啦,你在我心中超正的,如果你沒有男朋友,我一定會愛上你。」

「這還差不多。」我想每個女生聽到有人稱讚她漂亮,都會不由自主地開心。

「是真的!」我補充說。

「好了啦,給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們在亂搞。」小嵐敲了我的頭一下,彷彿按掉我的戲劇開關。「說真的,要是我沒男朋友,你是不是真的會喜歡我?」

「嗯?」我瞪大眼睛,在猶豫著要不要認真回答。

「哈哈!開玩笑的啦!你的表情好好笑喔!」小嵐打了我的肩膀一下。

「你真的很機車!」我翻了個白眼。

我一回頭瞥見苓雅站在櫃檯後面看著我們,一看到我在看她,馬上把頭轉過去。

幹嘛呀?好奇怪,是在看什麼呀?

回到我與世隔絕的小房間,國淵在我的位子上翻著客戶交易紀錄冊。

「喂!你幹什麼?」我大叫。

「沒什麼,隨便看看。」

國淵也是我們銀行的白金理專,我們分行總共有四個白金理專,就小周、我、小嵐還有他,然後還有一些一般的理專,但整個銀行我最討厭他,不但心機重、愛耍小手段,而且常常在背後捅人一刀。有兩次活生生的,客戶已經要跟我成交了,卻被他中途攔截了去,然後又去協理前面告我一狀,說客戶都找不到我才去他那邊成交的,後來經過我向客戶了解,他不知道從哪裡發現客戶已經有意願要買商品了,趁我出去拜訪其他客戶的時候,打電話給客戶說現在正是買賣的好時機,於是客戶就來銀行寫契約書了,可惡!

「你進來亂翻我的東西,叫作隨便看看?」我的音量更大聲了起來。

「哎呀,別這麼小氣嘛!交易紀錄我查資料庫也查的到呀!」他搭我的肩膀彷彿是要跟我稱兄道弟的感覺。

每一筆客戶的交易紀錄透過內部網路的資料庫確實都查的到,不過我自己的紀錄冊上寫了許多與客戶交易時的心得,包括客戶的性格、喜好、交易頻率與生涯規劃等,還有我對客戶的個人看法。我把這些內容記錄在手冊上,這樣下次我遇到這個客戶時,只要看一眼紀錄冊,很快就可以掌握他的狀況。

通常我都會把紀錄冊鎖在抽屜裡,但我想說只是到大廳一下下很快就回來,所以就放在桌上沒有收了,他這樣亂翻我的東西,真是讓人很不爽耶!

「不然我的紀錄冊也給你看嘛!」

「不用了,你來我這邊到底有什麼事?」我甩開他靠在我肩膀上的手。

「喔,我上一季得到北區的「成交王」,後天要領獎,晚上我請客,找你一起來。」

每一季成交金額最多,手收成績最好的,就可以獲得該季的「成交王」稱號,半年也有一次評比,也有全年度的成交王。其實要在北區幾百個理專中做到第一名,也實在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,因為優秀的人才太多了,不過要像他手段耍這麼好的,卻是鳳毛麟角。

他哪會這麼好心邀我去他的慶祝會,還不就是想炫耀他的豐功偉業,大家都心知肚明,他是踩著多少人的屍體,才能往上爬的。

「我剛好有事。」我說。

「那就沒辦法啦!」他攤開雙手,表示無奈。

看到他一臉惋惜的表情,就令我做噁。

他走出我的房間後,我噴了芳香劑當作驅邪用的,我可不要在我呼吸的空間裡,殘餘著這種小人的氣味。

靠!真的很不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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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學會辦在信義區的「金色三麥」,這裡的啤酒很棒,有很多種口味,會讓人想一杯接著一杯,然後你在不知不覺中喝了太多,就會說出了很多心裡的真心話。

大學畢業十年了,睽違這麼久的歲月,有的同學已經結婚,是兩個孩子的媽,身材略微走樣;有的人出國念博士剛回國不久,找不到理想的工作;有的人在高科技公司上班,操到黑眼圈大的像吸過毒一樣。

我第一時間搜尋沁柔有沒有來,她站在店門口的旁邊,跟另一個當媽的同學在說話,穿著牛仔褲與楔型鞋,上身是斜肩的個性T恤,很符合東區特有的性格。

我本以為吃飯可以坐在遠處偷看她兩眼就算是美好的眺望,沒想到安排座位時她就坐在我旁邊,我有種統一發票對中八碼的感覺。

「傑森,你今天看起來很帥。」沁柔說。

為了今天的同學會,我特地打扮了一下。

「你也很漂亮。」我困難地吐出這幾個字,故作自然。

沁柔的金褐色髮絲配合髮尾的大波浪捲,優雅的姿態讓她宛如中古世紀的烏克蘭公主,但我只能當個小丑在旁擺弄雜耍,只為了能博得她一笑。

「ㄟ,幫我拿胡椒好不好?」沁柔說。

「呐,給你。」

手指的不小心碰觸,不到1秒鐘,我的世界突然震了一下,就宛如核彈爆炸,但我努力地顧作鎮定。

「你怎麼了?」沁柔說。

「沒…沒什麼。」

她笑了起來,我猶如看到這個世紀以來最美的笑容。

喜歡一個人,絕不可能只有喜歡而已,因為那種純粹的感覺壓根的無法單獨存在,心裡的魔鬼會不時引發你的慾求,使人想進一步,然後再進一步,直到不能自拔為止。一開始你會只想要能遠遠地看著她的笑就好,接下來你會想擁有這樣的笑容,讓原本喜歡的心情擴大成獨佔的慾望而壓抑不了。

一杯啤酒下肚,清涼的氣泡緊縮我的氣管,我的肺糾在一起,使我不能呼吸。微妙的情緒在心裡反覆攪動,像有怪獸在我的胃裡,順著我的食道想爬上來,搞得我渾渾做噁,卻怎麼也吐不出來。

「你等等送沁柔回家吧?她好像喝了不少。」主辦的同學對我說。

「喔喔,好呀!」

走在華納影城的紅色空橋,宛如走往天堂的路上,沁柔的腳步有點虛浮,搖搖晃晃的樣子彷彿武俠書裡形容的「凌波微步」。

第一次發覺自己迷戀上她的時候,是在大一下學期的管理課,那時她舉手回答老師的問題,討論企業不當管理所引起的弊端,那種義正嚴詞的模樣,我忽然覺得很迷人,但是我不敢跟她太過親近,因為她是班花,甚至可以算是我們商學院最漂亮的女生之一,而我只是個平凡到極點的宅男,我自卑的心態拉扯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,每次想到就不禁讓我苦笑。

後來她跟法學院的學長在一起了,命運的分割將我們隔在線的兩邊,像分數中間的那條槓,我們只能被約分而抵銷,並不能同時存在。

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,我的心臟彷彿破裂成一塊又一塊的碎片。

「小心!」一個不小心的踉蹌,我扶了她一把,然後我的宇宙裡的一顆行星爆炸。「要不要坐一下?」

「好呀!」

我們坐在騎樓下的長椅上,此時天空下起毛毛雨來。

「學長…他還好吧?」其實我更想要問的是:「你們還好嗎?」

「還ok。」我的心裡酸酸的,是不是因為剛剛喝了調酒的關係?

沁柔跟學長在大學時代就交往,愛情長跑了十幾年,卻遲遲都沒有結婚的打算。學長人長得帥,頭腦又好,在美國念了個博士,還沒畢業就已經有幾個矽谷的好工作等著他挑。

「遠距離的愛情會不會很辛苦?」我說。

「一開始會,久了就習慣了。」

「感到寂寞的時候怎麼辦?」

「就哭一場囉!」

放任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在異地讓她寂寞哭泣,學長到底在想什麼?要是我一定放棄一切,只為了要跟我的天使在一起。

「他有自己的理想要完成。」

「那你呢?有在他的理想版圖裡嗎?」我看著落下的雨滴說。

「可能吧?我也不曉得。」

「你會跟學長結婚嗎?」

「每個女生都想找個好歸宿呀,可能我們的時機還沒到吧?」雨絲噴進騎樓,沾濕了她前額的頭髮。「那你呢?有沒有交女朋友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怎麼可能?一定是你太花心喔?在很多女生之間舉棋不定。」

天曉得,我喜歡的是你。

我也曾想過交女朋友,不過談戀愛很花錢,超出我可以負擔的範圍之外,而且沁柔的身影就像鬼魅,不時地在我的腦海出現,有時是在睡夢中,有時就跟在我身旁陪我等公車。就算認識的女生再漂亮可愛,我還是沒辦法把你趕出我的回憶,而每次出現不錯的女生,我就拿她們跟你比較,但是每次都是你勝出,所以為了避免浪費彼此時間,乾脆就不要在一起了。

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因為你還沒結婚,我的心中就在不可能的黑暗之中存在一絲光芒,以為只要等得夠久,光就有機會照得到我。

「有喜歡的人啦,只不過她還不知道我喜歡她。」我聽見自己的心臟碰碰跳。

「那你要把握機會跟她告白啦,也許她也在等你喔?」

真的嗎?如果愛戀的話說出口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,我願意為你重覆一百遍。

雨大了一點,不過還不到一定得撐傘的程度,街上的人群快步移動,有的還小跑步了起來。沁柔眼神變得迷濛,眼皮快要閉上的感覺。

「其實,在我的幸福國度裡,有很大的部份是你。」酒精在我的血液中竄動,我把平常不敢說的話,試著用輕鬆的語調,若無其事地說出來。

「是嗎?我很高興。」沁柔閉上眼睛,好像在聆聽我的告解。

「我愛你」的話語游移在我的舌頭上,想著辦法要突破嘴唇落在我們眼前,或許這樣我就可以從這十年來都不能擺脫的噩夢中脫身。然後我想到她的優雅美麗,學長的優秀帥氣,想到我的平凡無奇,想到我們之間的不相配,想到她與學長的天生一對,我還是無法把話說出口,最後我將這三個字硬生生地吞下去,艱難地像在吞嚥玻璃。

我經常在自我模擬,這一切僅僅是我想得太多,也許她不會因為自己的美麗而感到傲慢,不會因為我的平凡而覺得可悲,不會眷戀學長的優秀帥氣,那我是不是有機會與學長競爭,可以跨過那條無形的鴻溝,讓我們站在線的同一邊?

如果當初我更有勇氣,所有的事情是不是就會變得不同,我不用多花這十年的光陰,陪著遺憾共同生活,要是我現在不說,我是否要再多花十年,去跟後悔道歉。

「如果你會感到孤單,或許我……」不管怎樣,我都要試一試,無論結局如何,我也總算嘗試過了,就算一上場就重槍身亡,也好比我躲在城堡裡不斷擔憂死亡的好。

「傑森!」她突然叫住我,似乎不想讓我繼續說下去。

「恩?」

「你是個很好的朋友。」她抬眼看我,雖然天空佈滿烏雲,我卻從她的眼裡看見星星。「如果我要結婚了,一定會請你當伴郎。」

「可是我……」我彷彿被打了一巴掌,有股想哭的衝動。

「傑森,不要說!」

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完,這樣我可能又要耗費無數的光陰在回想這一段,要是這時我能多努力一下,或許我的人生就能繼續往前走。

「你一定要幸福喔!」我咬緊嘴唇,讓悲傷在眼框裡掙扎。

「謝謝!」她閉著眼說。

微涼的初秋夜風吹開酒意,我突然多了些許的清醒,我不知道我們現在談論的有幾分真心,或者只是互相安慰而已,又或者是酒精作祟所產生的胡言亂語,不過我希望這一刻可以靜止,就算雨永遠不會停,也許你永遠不會懂,我也會陪你,直到世界的盡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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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待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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